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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唐诗中的天姥、天老与王母和李白梦游天姥诗(上) [打印本页]

作者: 黄钟大犁    时间: 2021-5-22 00:00
标题: 唐诗中的天姥、天老与王母和李白梦游天姥诗(上)
本文提要:天姥即王母,果真如此吗?敬请在文后留评。本文通过对唐诗中的天姥、天老、王母和李白梦游诗的解读,认为该纠正。


  “唐诗之路首倡者”竺岳兵老先生,1989年发表了《剡溪——唐诗之路》的论文,1991年被学术界广泛认可,正式命名为“浙东唐诗之路”。竺老先生蜗居陋巷,三十年如一日,研究和挖掘浙东唐诗之路,成果丰硕。他淡泊寡欲、勤奋静笃、矢志文化事业的精神,这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实为我县典范。2019年11月于新昌召开的“中国唐代文学学会唐诗之路研究会”成立大会上,竺老先生被追认为名誉会长,名至实归。
  逝者已矣!或许是对逝者的缅怀,或许是国家级唐诗之路研究会成立的影响,笔者开始阅读县委宣传部编印的《唐诗之路研究成果汇编》和《天姥山唐诗三百首》。《成果汇编》中共七篇文章,有四篇讲到“天姥即王母”,笔者却再次产生怀疑。1999年新昌举办的“李白与天姥”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竺老先生发表《天姥山得名考》的论文,提出“天姥即王母”的观点。这次研讨会有论文集《中国李白研究——李白与天姥国际会议专辑》(以下简称《专辑》)。二千年初,笔者初读后似有恍然大悟之感,觉得这个发现可与刘阮遇仙产生联想,刘阮所遇的两位仙女或许是王母的两个女儿,类似于七仙女和织女。不过,2007年旅游局出资编印出版了《探秘天姥山》,书中有一段描写:谢灵运登上天姥岑巅,大声呼唤“王母娘娘,我来了!”。对此,笔者十分不解,谢公诗中明明写着“倘遇浮丘公,长绝子徽音”,与王母何涉!感觉如此胡编,是在污辱谢公的人格。内心又困惑:李白千里迢迢来游天姥,难道是为了来奉承王母吗?从此,大有讨厌“天姥即王母”的心态。然而,笔者不是文化研究者,连文学爱好者也算不上,没法去找依据对此予以驳斥。
  过去了十多年,心中再起疑惑,就试图去破解。于是,想到了从唐诗中和谢灵运的诗文中去搜寻天姥与王母,看看李白、杜甫等唐代诗人和更早期的谢康乐是否认为天姥即是王母。因此,通过较深入的阅读、理解和领悟,历时多月,作了这篇读书笔记和读后感形式的长文,表达笔者自己的观点:天姥非王母、天姥非天老,三者毫不相干。(谢灵运的生平、思想和相关诗文,另外再单独撰文)

一、唐诗中的天姥、天老与王母
(一)、唐诗中的天姥
  现在,从网上寻找相关唐诗很方便。点入“全唐诗库”网站,界面上注明:全唐诗库共收录唐代诗人二千五百二十九人的诗作四万二千八百六三首,共计九百卷。在这网站上,可通过四种方式检索唐诗。从中按题目搜索“天姥”,得三首诗:《梦游天姥吟留别》(李白)、《早发天台中岩寺度关岭次天姥岑》(许浑)、《天姥岑望天台山》(灵澈)。再从全诗内容搜索“天姥”,得如下23首诗:
序号 卷 号 题  目 作者
1  118 007 夜宿浙江 孙逖
2  136 045 酬綦毋校书梦耶溪见赠之作 储光羲
3  174 004 梦游天姥吟留别(一作别东鲁诸公)李白
4  174 015 别储邕之剡中 李白
5  216 040 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 杜甫
6    222 014 壮游 杜甫
7    249 061 曾东游以诗寄之 皇甫冉
8    356 031 吐绶鸟词 刘禹锡
9  394 016 听颖师琴歌 李贺10  475 051 比闻龙门敬善寺有红桂树独秀伊川尝于江南…赠陈侍御 李德裕11  510 001 游天台山 张祜
12  533 036 早发天台中岩寺度关岭次天姥岑 许浑
13  548 057 早发剡山(一作赵嘏诗) 薛逢
14 549 047 发剡中(武德中置嵊州)赵嘏
15 549 064 淮信贺滕迈台州 赵嘏
16 556 004 寄剡中友人 马戴
17 572 095 夕思 贾岛
18 583 031 宿一公精舍 温庭筠
19 722 012 赠宋校书 李洞
20 727 020 秋醉歌 张为
21 745 033 赠别离 陈陶
22 807 001 诗 拾得
23 823 034 赠李粲秀才(字辉用) 僧鸾
  按题目搜索所得三首中的《天姥岑望天台山》(灵澈)一首,没出现在按内容搜索所得的23首中,而按内容搜索所得23首中,《早发剡山》(薛逢,一作赵嘏诗)与《发剡中(武德中置嵊州)》(赵嘏),诗的内容完全相同,实为同一首诗。因此,《全唐诗库》中,写到“天姥”的诗,总共为23首。
  唐诗中的天姥,是否与王母相关,笔者通过湘潭师范学院陶敏教授所作《唐诗中的“天姥”》一文,来作全面分析。《唐诗中的“天姥”》一文收入《专辑》中,陶敏教授通过电脑检索电子版《全唐诗》和《全唐逸诗》,也发现唐代诗人共有23首诗写到天姥山,加上《会稽拾英总集》中所收晚唐诗人李敬方《登天姥》诗,共24首。他对这24首诗作了分析总结,除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外,分为两类:一类是对天姥山作实地描写的诗歌,它们的作者或是生活在天姥山区域,或曾亲身游历天姥山,如诗僧拾得、灵澈、台州司马李敬方、润州诗人许浑及孙逖、薛逢等,他们身临其境所创作的诗词,大都描绘了天姥山的高峻雄姿。其中,张祜的《游天台山》“才登招手石,肘底笑天姥”,是一例外,以天姥山衬托天台山之高。另一类是诗人在送人或其他场合提到天姥山的诗歌。在这类诗作中,诗人写到或忆及越地,往往把天姥山作为钟灵毓秀的越中山水的代表。如杜甫、皇甫冉、李德裕、赵嘏等。作者认为,晋、宋以来,竺潜、支遁和许询、王羲之等高僧名士曾栖、游于天姥山之阴的沃洲山,天姥山自古以来就是高人逸士的息隐之地,所以唐代诗人也视它为理想的隐居处所。这在20来首天姥诗中有所反映,“不约而同地都有这层意思,或显或隐而已。”
  笔者以为,陶敏教授对唐诗中的天姥诗的总结分类,是到位的,上面的两类天姥诗,都表明了天姥与王母是毫无关系的。然而,陶敏教授接着有一句与以上观点相矛盾的总结话:“这两类诗中都有着对于神仙世界的向往”。这显然是违背24首天姥诗的事实情况的。因为多数诗中的内容与道教神仙无关,诗人们并没表现出对神仙世界的向往。不用说诗僧贾岛、灵澈、拾得的天姥诗,不会有这层意思,李白的“辞君向天姥,拂石卧秋霜”,杜甫的“悄然坐我天姥下,耳边已似闻清猿”、“归帆拂天姥、中岁贡旧乡”,皇甫冉的“嵯峨天姥峰,翠色春更浓”,赵嘏的“舟移清镜禹祠北,路转翠屏天姥东”,温庭筠的“茶炉天姥客,棋席剡溪僧”,李德裕的“来自天姥岑,长疑翠岚色”,李洞的“长言买天姥,高卧谢人群”,马戴的“沃洲僧几访,天姥客谁过”,薛蓬的“南岩气爽横郛郭,天姥云睛拂寺楼”,孙逖的“富春渚上潮未还,天姥岑边月初落”,储光羲的“以我采薇意,传之天姥岑”,李敬方的“天姥三重岭,危途绕峻溪”,等等,写到天姥的诗篇中,哪首反映出“对神仙世界的向往”?如陶教授所分析的,或显或隐地反映了隐逸的思想,倒是较确切的。而陶教授却以许浑的“来往天台天姥间,欲求真诀驻衰颜”和刘禹锡的“四明天姥神仙地,朱鸟星精钟异气”这两首诗为例,得出“都”向往神仙世界的结论,太以偏盖全了吧。
  或许是为了附和竺老“天姥即王母”的观点,陶教授没有对唐诗中的上百首“王母”诗作比较分析,在文章最后作出的“推测”是不严谨的,有应酬之谦。文章最后一句为:“我们不妨作如下推测:在当时的传说中,大约昆仑山才是西王母的长住之地,天姥山不过是她的一个离宫别馆而已。”
  陶敏教授是凭其中三首天姥诗作出如上推测的。一首是张为的《秋醉歌》,其中有“携酒天姥岑,自弹峄阳桐……三留对上帝,玉楼十二重”;一首是陈陶的《赠别离》,有“天姥剪霞铺晓空,淙淙大帝开明宫”。陶教授以此认为“天姥”与“上帝”、“大帝”有了关系,因此可为竺老的“天姥即王母”观点提供佐证。其实有点可笑,这两诗中的“上帝”、“大帝”是道教中的最高神,与竺老论文中说到的“东王公配西王母”之东王公,完全是两回事,这在分析王母诗中会再作分析。接着,陶教授写道:“另一方面似乎也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李贺《听颖师琴歌》‘芙蓉叶落秋鸾离,越王夜起游天姥”的诗句。王琦《李长吉歌诗集注》卷四释此诗云:‘越王事未详。’以我遇见,李贺似乎是受到《穆天子传》所载周王西游、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一事启发,杜撰了一个典故……所以,愚意以为,将诗理解为越王夜游是去会见天姥,亦即西王母。”一位中文系教授说唐代诗人会杜撰典故,实在匪夷所思!笔者从高中时就听语文老师讲过,诗文中的典故是不可杜撰的,这是文史界的共识。最后,陶教授提到了僧鸾《赠李粲秀才》一诗。诗中有“前辈歌诗惟翰林,神仙老格何高深……梦乘明月清沈沈,飞到天台天姥岑……终日并辔游昆仑,十二楼中宴王母。”这是唐诗中唯一一首同时写到天姥和王母的诗。因此,陶教授有了文末的一段结论,完整抄录如下:
  这大约是《全唐诗》中唯一一首直接评价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的作品了。它赞美李白这篇作品“字字不朽”,的确并非溢美。当然,这里也有借以赞美李粲的意思,而诗的最后两句却很堪玩味。它直接把天姥岑和“王母”联系了起来,由李白的梦游天姥而联想到李粲创作了那么多美好的诗歌,一定会与李白“终日并辔”,游于昆仑、玄圃,宴王母于十二楼中了。这再一次证实了唐人心目中的天母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昆仑山西王母的神话早已流传,而天姥山的传说晚出,因此我们不妨作这样的推测:在当时的传说中,大约昆仑山才是西王母的长住之地,天姥山不过是她的一个离宫而已。
  实在说,笔者读到上面文字,觉得好笑,陶教授以这样的论文提交“李白与天姥国际会议”,不知当时在座的专家学者是否也会暗中觉得好笑,这用的是什么逻辑呀!一者,自古至今,天姥山根本没有王母的传说;二者,陶教授文中也没有杜撰出一个天姥山有关王母的传说,“天姥山的传说晚出”一说,实在毫无来由。另外,若诗人认为天姥山是西王母的离宫,诗中写“天姥宫中晏王母”不是直接明了吗?若唐代把天姥山当作西王母的离宫,《道藏》为何没有记载?唐代上百首其他王母诗中为何没出现天姥山?陶教授难道会不知道唐诗中的场景转换,犹如当今电影中的“梦太奇”手法?诗中出现两个场景,就把两个场景说成是一回事,那《梦游天姥吟留别》中出现“吴越”、“镜湖”、“剡溪”、“谢公宿处”、“青云梯”等,该作如何联想玩味?有关李白的王母诗,笔者会在后面展开分析。陶教授的推测,太过牵强附会,毫无严谨可言,是难以让人信服的。
  以上,通过对陶敏教授《唐诗中的“天姥”》一文的分析,确认其合理的观点,指出其荒谬之“推测”,说明《全唐诗》中的24首天姥诗(包括一首逸诗)中,天姥与王母,是毫不相关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的分析和解读,见本文后半部分)

(二)、唐诗中的天老

  竺老论述“天姥即王母”观点中,有如下推论:天老即天姥,天老即王母,因此,天姥即王母。
  笔者重读竺老的《天姥山得名考》,再寻找原始资料,才发现,引发竺老考证“天姥即王母”的源头就错了,竺老的原始依据“天老、天姥本同”,实为印刷错误。
  竺老论文开头,列出天姥山得名由来的五种说法,其一为:“1、‘天姥’一词,最早见于东汉张衡《同声歌》(公元78-139年):‘众夫所希见,天老教轩皇。’逯钦立(1910-1973)按:‘天老、天姥本同’(逯钦立辑较《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卷六)。但以此词名山,则最早见于谢灵运(385-433)《登记临海峤初发强中作与从弟惠连见羊何共和之》:‘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诗句。《后吴录·地理志》:‘剡县有天姥山,传云登者闻天姥歌谣之响’。本文简称为‘歌谣’说。”
  这段开头立论的话,有个小错误,把《吴录·地理志》记载天姥山与谢灵运诗中写到天姥岑的时间顺序搞反了(谢灵运还有一篇《天姥山》游记,在他的《游名山志》中,后文再述),前者早,后者迟。这个时间颠倒的小错误,一直保留在竺老论文后面辛苦而又牵强论述“天姥即王母”的内容中。但最要命的错误是,竺老没发现逯钦立“案”中之“天老、天姥本同”是印刷错误。源头论据不正确,通篇论述“天姥即王母”部分的内容就全错。(竺老论文中还批驳其他四种“天姥”说,笔者无异议。)
  逯钦立辑较《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原版书卷六张衡《同声歌》后所注解的内容,完整抄录如下:(O玉台新咏一。《乐府诗集》七十六。广《文选》十三。《诗纪》三。O吴骞拜经楼诗话引虫获轩笔记云。平子同声歌。洒扫清枕席。鞮芬以狄香。王制西方曰狄鞮。古诗中所谓迷迭、兜纳诸香。大都出于西域。故曰鞮芬狄香。鞮芬即狄香。重言之者,古人常有此文法。素女为我师。仪态刑万方。众夫所希见。天姥教轩皇。刑今本作盈。姥今本作老。皆非。《抱朴子》。黄帝论导养而质元素二女。徐孝穆文。优游俯仰。极素女之经天。升降盈虚。尽轩皇之图艺。与此意同。O逮案。鞮芬、狄香。重言之,说甚是。谓盈旧作刑。老旧作姥。不知根据何本。惟天老、天姥本同。又黄节汉魏乐府笺注云。张衡七辩曰:假明兰灯。指图列观。蝉绵宜愧。夭绍纡折。此女色之丽也。盖即所言列图陈、仪态万方也。《汉书》艺文志。房中八家有天老杂子阴道二十五卷。黄帝三王养阳方二十卷。列图以下。盖即汉志所言房中也。玉房秘决黄帝问素女玄女阴阳之事。皆黄帝养阳方遗说也。)
  只要仔细阅读、理解上面逯钦立的注解,我们就会发现,这段话,有两个印刷所造成的错字:一是“逮案”应是“逯案”,“逯”错印成“逮”;二是“惟天老、天姥本同”中的“本同”,应为“不同”,“不”字错印成了“本”字。第一个错字,无关紧要。但第二个错字,“惟天老、天姥不同”变成“天老、天姥本同”,一关键错字造成整句话的意义完全相反,误导我们的竺老先生踏入坑中,以此错为证据,引发了辛苦的“天姥即王母”错误考证,实在有点冤曲!
  逯钦立的《同声歌》注解有三层内容:第一个“O”下,列出了收录张衡《同声歌》的书目;第二个“O”下,列出“吴骞拜经楼诗话引虫获轩笔记云”的内容,其中有“刑今本作盈。姥今本作老。皆非。”;第三个“O”下,即“逯案”,是逯钦立自己的见解。他说:“谓盈旧作刑。老旧作姥。不知根据何本。”这是说,“老”作“姥”的旧本,他找不到,不知是根据哪个旧本。这是否定“老”旧本作“姥”。所以接着加一句“惟天老、天姥不同”。“惟”意为“由于”,由于天老、天姥不同,所以“天老”不能写作“天姥”,这是文史中的常识呀!下面以《天老杂子阴道》等内容,补充说明“天老教轩皇”等句的含义。也包含“天老”根本不能写作“天姥”的意思。
  从上可知,“天老即天姥“不成立,因此,即使“天老即王母”成立,也推不出“天姥即王母”。事实上,天老也非王母,竺老论文中把“天老教轩皇”解释成“意谓西王母让轩辕皇帝快乐”,是匪夷所思的。竺老得出“天姥即王母”观点的根本依据就是张衡《同声歌》中的“天老教轩皇”一句诗:按逯案“天老、天姥本同”,得出“天老即天姥”(事实上是印刷错误);按“天老教轩皇,意谓西王母让轩辕皇帝快乐”,得出“天老即王母”(事实上是曲解诗意),从而推出“天姥即王母”(当然是错的),象变魔术一样弄出了一个三环套,搞得一般读者“云里雾里”。(笔者直到修改发在“我爱新昌”中的此段内容,再一次读竺老论文,才完全看清楚)至于,“姥”字的演变追源,以“天老教轩皇”一句诗得出“天姥即王母”后的多条证明,只能用“牵强附会”来总括,不用逐一论述了。竺老发表此篇论文之后,创作、出版了十四集电视连续剧剧本《李白与天姥》(2001年9月香港维信版权公司出版),似有“戏说”天姥之嫌。
  唐诗中的“天老”,其实有十分明确的涵义。从《全唐诗库中》按题目搜索“天老”,结果为零,再从内容搜索“天老”,得到10首诗:
序号 卷 号 题  目 作者
1 088 018 奉和圣制太行山中言志应制 张说
2 095 013 同工部李侍郎適访司马子微 沈佺期
3 127 015 赠焦道士 王维
4 138 020 刘先生闲居 储光羲
5 179 023 金陵凤凰台置酒 李白
6 224 054 奉留赠集贤院崔于二学士 杜甫
7 383 016 学仙 张籍
8 401 008 和乐天赠吴丹 元稹
9 694 015 梦仙谣三首 王毂
10 840 037 过商山 齐己
  读这些诗,可以知道,“天老”的含义,不是指黄帝辅臣,就是指引申义“宰相重臣”。
  天老一词,最早见于春秋战国时期的汲冢书《竹书纪年》中的《黄帝轩辕氏》:五十年秋七月庚申,凤鸟至,帝祭于洛水。庚申,天雾,三日三夜,昼昏。帝问天老、力牧、容成曰:"于公何如?"天老曰:"臣闻之,国安,其主好文,则凤凰居之。国乱,其主好武,则凤凰去之。今凤凰翔于东郊而乐之,其鸣音中夷则与天相副。以是观之,天有严教以赐帝,帝勿犯也。"
  又《韩诗外传》卷八:“﹝ 黄帝 ﹞乃召天老而问之曰:'凤象何如?”《后汉书·张衡传》:“方将师天老而友地典 ,与之乎高睨而大谈。”李贤注:“《帝王纪》曰::‘黄帝以风后配上台,天老配中台,五圣配下台,谓之三公。’”后来用来指宰相重臣。例如: 李白《金陵凤凰台置酒》中,“明君越羲轩,天老坐三台”之天老,指黄帝辅臣;而杜甫 《奉留赠集贤院崔于二学士》诗中“天老书题目,春官验讨论。”之天老,为引申义“宰相重臣”。
  从中可知,在李白、杜甫等唐代诗人心目中,“天老”的意义很明确,“天老”与“王母”毫无关系,也不存在“天老”与“天姥”的假借关系。
不过,“天老”还有一种身份是道教中的神仙,在《道藏》的二十种道经中出现,朱越利教授在1986年《宗教学研究》(6)中发表了《天老考》,指出神仙天老是从宰辅天老变化而来,在《化胡经》中天老与老子为同一人。因此,此神仙天老也与天姥无关。
(三)、唐诗中的王母
  最后,考查一下唐诗中的“王母”。题目中搜索“王母”,得12首诗。
序号 卷 号 题  目 作者
1  133 006 王母歌 李颀
2  194 017 王母歌(一作玉女歌)韦应物
3  281 020 上元日梦王母献白玉环 丁泽
4  539 014 华山题王母祠 李商隐
5  540 104 华岳下题西王母庙 李商隐
6  543 019 王母祠前写望  喻凫
7  586 016 题王母庙 刘沧
8  640 004 汉武帝将候西王母下降 曹唐
9  640 005 汉武帝于宫中宴西王母 曹唐
10 640 014 穆王宴王母于九光流霞馆 曹唐
11 685 051 王母庙 吴融
12 863 025 王母 蜀宫群仙
  读这12首诗,前三首分别写武皇斋戒王母、王母种桃千年开花结子、梦王母献白王环;8、9、10、12四首,各写王母与汉武帝、周穆王的故事;第4至7和第11首,都是写诗人访华山下王母庙(祠)的感想。从此长一见识,唐代在华山有(西)王母庙(祠),让华山与王母有了关系。但很遗憾的是,天姥山区域乃至整个新昌县,至今都没留下供奉王母的庙(祠),新编的《新昌县寺庙志》,汇集了的寺、庙、庵数量达500多,建寺庙历史上没有一座与王母相关。新昌民俗民风和民间传说中,也没有王母与天姥山或新昌相关的内容。
  再从内容中搜索“王母”,其结果是令人惊讶的,共有100首诗(另搜索“西母”有诗五首),所有这些诗,除了同时在诗中出现天姥和王母的僧鸾《赠李粲秀才》一首诗外,没有一首选入我县宣传部编的《天姥山唐诗三百首》中。原因在于,这些写到王母的诗,确实没有一首是与天姥山相关的。其中,李白有十首:《古风》、《飞龙引二首》、《玉真仙人词》、《赠嵩山焦炼师》、《游泰山六首(天宝元年四月从故御道上泰山)》、《上元夫人》、《寓言三首》、《寄远十一首》、《杂言用投丹阳知己兼奉宣慰判官(以下见《诗纪》)》、《庭前晚花开》;杜甫有五首:《玄都坛歌,寄元逸人》、《奉同郭给事汤东灵湫作(骊山温汤之东有龙湫)》、《秋兴八首》、《宿昔》、《千秋节有感二首(八月二日为明皇千秋节)》。那么,为什么在诗仙李白心目中处于文化最高峰的天姥山,出现在全唐诗中的篇数,只有王母诗的五分之一呢?李白本人也一样,写到天姥山的仅二首,写到王母的诗却有十首。通过阅读才知道,那是由可以作为典故用到诗中的本身内容多少决定的。天姥的内容是单一的,只在《吴录地理志》中有一条记载:剡县有天姥山,传云登者闻天姥歌谣之响,《寰宇记》有类似的记载而已。至于作为发出歌谣之响的天姥,是仙人还是凡人,记载中都没有说明,后来也没演化成道教仙人谱系中的某位神仙。所以,唐诗中只出现天姥山(峰、岑),天姥在唐诗中没有作为人或仙人的形象或其他可包含的内容出现。
  由此,想到了一句名言:“历史是人民创造的!”这句名言可套用在天姥山的得名上——此名不应是《吴录·地理志》作者晋朝张勃创造的,也不是山水诗鼻祖谢灵运创造的,而是生活在此地的先民创造的,是在先民中世代口耳相传的。张勃作了记载而已,即“剡县有天姥山,传云登者闻天姥歌谣之响”;谢公游遍天姥山,为天姥山(岑)留下了一首诗和一篇游记,吸引太白、少陵等唐代诗人神往。从此以后,历代人民从没产生过另外有关此山名的传说(旅游开发后编造的传说除外),天姥一词只为此山而存在,并且是最早记载的原始义,从无改变。
  而王母就不一样了,时间跨越上千年,形象美化、神位变高。王母最早称西王母,首先出现在上古神话《山海经》中,其形象挺吓人的。《大荒西经》:“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西山经》:“又西北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有兽焉,其状如犬而豹文,其角如牛,其名曰狡,其音如吠犬。见则其国大穰。有鸟焉,其状如翟而赤,名曰胜遇,是食鱼,其音如录,见则其国大水。”《海内北经》:“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仑虚北。”
  后来,《穆天子传》以日月为序,详细记载了周穆王(约公元前九世纪)驾八骏西巡天下之事,行程九万里,西至于西王母之邦,会见西王母,和西王母宴饮酬酢的神话故事。卷三载: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天子答之,曰:“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西王母又为天子吟曰:“比徂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于鹊与处。嘉命不迁,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将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翔翔。世民之子,唯天之望。”天子遂驱升于弇山,乃纪丌迹于弇山之石,而树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
  到了《汉武帝内传》中,既称呼西王母,又称呼王母,西王母从昆仑山下降皇宫会宴汉武帝的故事,描述詳尽。先是玉女报讯,“帝夜闲居承华殿,方方朔、董仲舒侍,忽见一女子,着青衣,美丽非常。帝愕然问之,女对曰:我塘宫玉女王子登也,向为王母所使,从昆山来。(昆山,昆仑山也)。语帝曰:闻子轻四海之尊,寻道求生,降帝王之位而屡梼山岳。勤哉,有似可教者也。从今百日清齐,不闲人事。不治也。至七月七日,王母暂来也。帝下席跪诺。言讫,女忽然不知所在。帝问束方朔:此何人?朔曰:是西王母紫兰室玉女,常传使命”;王母降临后,其形象为“年卅许,修短得中,天姿庵霭,云颜绝世,真灵人也”。王母自带物品设膳,“膳精非常,丰珍之肴,芳华百果”,其中有桃七枚,“母以四枚与帝,自食三桃。桃之甘美,口有盈味。帝食辄录核。(录,留也)。母日:何谓?帝日:欲种之耳。母曰:此桃三千岁一生实耳。中夏地薄,种之不生”;席间王母谈长生不老、得道成仙之术,再召唤其女儿上元夫人降临,“夫人年可廿余,天姿清辉,灵眸绝朗”,“是三天上元之官,统领十方玉女之名录者也”。
  《艺文类聚》卷九十一〈鸟部中·青鸟〉,也记汉武故事:“七月七日,上于承华殿斋。正中,忽有一青鸟从西方来,集殿前,上问东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来也。’有顷,王母至。有二青鸟如乌,侠侍王母旁。又曰:‘钩弋夫人卒。上为起通灵台,常有一青鸟集台上。’”《汉武帝内传》传讯的玉女即为王母身边的青鸟,青鸟能化作玉女形象。
  回头看李白的“王母”诗,诗中与王母相关的人、仙、物,大都可从上述书文中找到。李白对王母的传说典故烂熟于心,需要时可以信手拈来,放入诗中。如《寓言三首》之二“摇裔双彩凤,婉娈三青禽。往还瑶台里,鸣舞玉山岑。以欢秦娥意,复得王母心。”、《寄远11首》中“三鸟别王母,衔书来见过”、《古风》“周穆八荒意,汉皇万乘尊。淫乐心不极,雄豪安足论。西海宴王母,北宫邀上元”、《庭前晚花开》“西王母桃种我家,三千阳春始一花”、《上元夫人》“上元谁夫人,偏得王母娇”,《赠嵩山焦炼师》“愿同西王母,下顾东方朔”,等等。李白如此,唐代其他诗人也是如此。
  那么,李白是否崇拜王母?或者说,是否有王母信仰呢?我们可从其所写王母诗中去寻找答案。
  高中时读到《梦游天姥吟留别》后,曾买来《唐诗三百首》来读背,对李白写杨贵妃的诗记忆犹新。李白《清平调词》其一: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这首诗也是李白信手拈来,以昆仑山遥池仙境中的王母或其身边的仙人美姿来媲美杨贵妃。此诗中的王母,仅是让李白等唐代诗人艳羡的对象而已,并非高高在上的神!如果王母为李白心目中崇拜的神灵,那么,以她比喻美女,就有亵渎之嫌。譬如,有观音信仰的人,绝不可能以观音菩萨的美貌去比喻一位美女的,只会说“你象观音菩萨一样慈悲”。
  再看李白的《游泰山六首》诗,因泰山东南麓上有王母池(又名瑶池),因此《其六》有“朝饮王母池,瞑投天门关”一句,但仅此而已,李白并没有展开对“王母”的联想,反而《其五》末句为“终当遇安期,于此炼玉液”,表达了对安期生的崇拜。以此诗类推,若“天姥山是王母的离宫别墅”,那么李白定会在天姥山诗中写到王母,这也说明天姥山与王母毫无关系,更不可能“天姥即王母”。
  至于李白的另一首游仙诗,那简直是在轻视王母了。
  李白《飞龙引二首》:
【其一】
黄帝铸鼎于荆山,炼丹砂。
丹砂成黄金,骑龙飞上太清家。
云愁海思令人嗟,宫中彩女颜如花。
飘然挥手凌紫霞,从风纵体登鸾车。
登鸾车,侍轩辕,遨游青天中,其乐不可言。
【其二】
鼎湖流水清且闲,轩辕去时有弓剑,古人传道留其间。
后宫婵娟多花颜,乘鸾飞烟亦不还,骑龙攀天造天关。
造天关,闻天语,长云河车载玉女。
载玉女,过紫皇,紫皇乃赐白兔所捣之药方,后天而老凋三光。
下视瑶池见王母,蛾眉萧飒如秋霜。
  这首诗的最后两节意思为:载着美丽的仙女,去拜访紫皇(也称玉皇,道教中的最高神)。紫皇就赐给月宫中玉兔捣制的长生不老药。吃了仙药,就长生不老,寿与天齐,活到日月星辰都凋光的时候。到时候俯视瑶池看王母,王母已美眉萧飒、白如秋霜了。从这首诗中可知,李白所向往的成仙之路,是象轩辕黄帝一样乘龙上天,带着仙女拜见玉皇(也称紫皇,不是东王公),得长生不老药后,寿与天齐,到那时可以笑视居昆仑山瑶池仙境中的王母因岁月久长而衰老,容颜不再美艳。因此,可知李白本人根本不崇拜王母,只是把王母素材,随心所欲拿来用到其诗中而已。
  李白为何要在这诗中轻视王母?因为王母拥有不死之药和让人长生不老的蟠桃,毕竟只是美好的神话传说。周穆王、汉武帝与王母的艳遇和宴饮,令许多唐代诗人羡慕,但穆王、汉武毕竟还是死了。相比之下,远古黄帝骑龙升仙,更能让李白信服。李商隐有一首王母诗《瑶池》佐证:“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西)王母又称玄都阿母,穆王曾以歌与她相约三年后再来,但不久便死了。“穆王何事不重来”的言外之意,就是穆王死了,不可能再如约去会见王母,“将子无死”,不过是一句空话。


黄孝伟                      
2020年春草作于新招


作者: 明月夜    时间: 2021-5-22 05:56
看完了
作者: 一叶青舟    时间: 2021-5-22 21:15
已阅
作者: 诗情花意    时间: 2021-5-22 22:00
传说也挺美
作者: 新昌古玩    时间: 2021-5-23 07:13
天姥与王母结不上头的
作者: 新昌古玩    时间: 2021-5-23 07:16
会稽掇英录总集我处有
作者: 黄钟大犁    时间: 2021-5-25 00:38
新昌古玩 发表于 2020-5-23 18:40
会稽掇英录总集我处有

多谢!哪天去借来翻翻。
作者: 黄钟大犁    时间: 2021-5-28 04:37
《韩诗外传》之“黄帝即位”,可知天老是黄帝的重臣。
  黄帝即位,施惠承天,一道修德,惟仁是行,宇内和平,未见凤凰,惟思其象,夙寐晨兴,乃召天老而问之,曰:“凤象何如?”天老对曰:“夫凤象、鸿前麟后,蛇颈而鱼尾,龙文而龟身,燕颔而鸡啄;戴德负仁,抱中挟义;小音金,大音鼓;延颈奋翼,五彩备明;举动八风,气应时雨;食有质,饮有仪;往即文始,来即嘉成;惟凤为能通天祉,应地灵,律五音,览九德。天下有道,得凤象之一,则凤过之,得凤象之二,则凤翔之,得凤象之三,则凤集之,得凤象之四,则凤春秋下之,得凤象之五,则凤没身居之。”黄帝曰:“于戏!允哉!朕何敢与焉。”于是黄帝乃服黄衣,戴黄冕,致斋于宫,凤乃蔽日而至,黄帝降于东阶,西面再拜稽首,曰:“皇天降祉,不敢不承命。”凤乃止帝东国,集帝梧桐,食帝竹实,没身不去。诗曰:“凤凰于飞,刿刿其羽,亦集爰止。
作者: 黄钟大犁    时间: 2021-5-29 23:31
昨天,在微信中转发郁贤浩教授的《天姥山记》一文,附有如下感以:
此文提及天姥山四界和最高峰。[强]但拔云尖一说乃依94版县志,今当给出定论了。郁教授也点到了“天姥即王母”的宏论——唉,文人好友间不做诤友,给足朋友面子,其情谊实可嘉。然于青少年,有益乎?皇帝新装,是童稚喊出口的,却轮到老夫做童稚,无叹乎?
作者: 黄钟大犁    时间: 2021-6-19 07:50
把天姥附会成西王母,有点类似于小三县在万年山中立“天姥山”碑廊呀
作者: 黄钟大犁    时间: 2021-10-22 22:19
操!诗与远方没说西王母了,今日广传的《航拍唐诗之路》此篇女人丑嘴中还高调说李白冲西王母而来,女——人对太白的极大污辱!
作者: 黄钟大犁    时间: 2022-2-13 15:05
顶上!
作者: 黄钟大犁    时间: 2022-4-27 11:41
《天姥山志》出版,砖家伪学谬论作践天姥山,故顶上。
作者: 黄钟大犁    时间: 2022-5-24 16:31
守正创新,捍卫城市的灵魂

原创 李牧童 文都文化 2022-04-11 10:00
看到眼前这本高品质的《文都》杂志时,我很理解编者和大家为此付出的艰辛与不易, 因为十多年前在北京时,我也当过杂志总编,办刊的艰难,我深有体会。

我们文都文化院的定位非常重要,它不应该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文化传播者,更应该是开拓者和创新者,换一句话说,就是守正创新。这说起来容易,要做到其实很难。比如守正,我曾到过绍兴和其他城市的很多景点,发现有一些景区的对联、碑刻等文字,从专业角度来说,就有不少问题,且一直得不到相应的纠正,这说明我们的守正工作还做得远远不够。创新就更不必说了,不基于守正的创新,好比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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