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宇来找我时,我还在床上睡着做梦,尽管穿窗而入的阳光已把我的屁股射得发痛。
小平钻进来时,我正眯着眼睛大吐牙膏泡沫。
喝了点面汤,三人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出发,虽然再过一个时辰又是吃饭的时光了。
此行的目标,是大佛寺的方丈悟道法师,目地有二个:一是为了大悲咒,二是为了悟道和尚的耳朵。
冠宇近日正在读《金刚经》和《心经》,同时背诵《大悲咒》,并把我也勾引得加入了探究佛经精义的行列。我们所用的读本是苏东坡书的金刚经字帖,后面附有经文和咒语;有附文说,大悲咒是代表八十四尊佛的名号,共六百四十五字。但我忽然起了怀疑,认真数了数,发现咒文并不是八十四节,告诉冠宇,他也吃了一惊,于是连同对字数是否正确也疑心起来。二人反反复复数了半个钟头,最终证明咒文字数也不正确。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大问题,有时想出家的冠宇说非要弄个明白不可。我就说,小平和大佛寺的方丈和尚有交情,可以同去向那位正宗法师问问清楚。
其实,那时小平同悟道的交情已是十分尴尬。当初,在我影响下,小平对气功很有了兴趣,有段时间天天跑到大佛寺的地藏王菩萨殿里打坐,他天生异禀,跏趺坐一坐就能坐上一、二个钟头,令小和尚们瞪目乍舌,惊为活佛转世,一位年青僧人就竭力劝他出家,叫他瞒着家里和工作单位去修上乘佛果,并认为大佛寺庙小容不下他这个大菩萨,介绍他到福建某地某个荒僻的寺院去找某些隐居着的真正高僧学佛。幸亏小平那时只对佛道神通和特异功能感兴趣,并不想真的做光头和尚,但最后还是听从和尚兄弟的劝告,买了一部《大佛顶首楞严经》回来读。有一天,他在大雄宝殿前邂逅了悟道方丈,方丈大师独具慧眼,一眼看出他灵性颇高,就主动向他讲解了“佛”和“三味”的涵义,并说以后在佛经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去找他,这又使得旁边数次劝方丈去用餐的小和尚们大为妒嫉。
后来,我把历代禅师绝世奇行录之一的《悟心成佛禅》借给他看,他对禅宗公案颇能领悟,一些较难懂的禅机稍加解说,也能当即领会,没过几天,就可和我为一些禅言机锋而干戈相向了。
可是又没过几天,他忽然当着我的面大骂大佛寺的和尚不是东西,并说悟道方丈也不是好货;看他气愤难挡的样子,显然是受了秃驴们的很大委屈。但我问清原因时,却差点笑掉大牙!
原来,他看了《悟心成佛禅》中历代高僧大德们的绝世奇行录后,就以为世上的和尚个个都如禅宗大师般的风流洒脱,个个都已达到无拘无束的自在境界了;这天,他飘飘然又跑去找悟道方丈,适逢方丈召集了一些大和尚在开会,他贸然闯了进去,双手抱胸斜眼望着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和尚;一个和尚实在看不过眼,问他来干什么,他说有事想找方丈请教一下,那和尚就冷然喝道:“向方丈请教,应先跪下拜三拜,你这是请教的样子吗?”小平听了勃然大恕,想反唇相讥,又强忍住,看看悟道,悟道却默不作声,于是他一怒之下返身就走。
小平愤愤不平地说:“众生皆有佛性,都能成佛,我有佛性,也能成佛,而那些和尚最多也只能成佛,因此我和他们之间都是平等的。现在那些和尚居然等级森严地要我下跪、磕头,这算什么话?”为此,他已好几天不去大佛寺打坐了。
我要小平带冠宇和我去见方丈,他余怨未消,很不情愿,经我再三劝说,他才勉强同意。我想见悟道方丈,还有一个更伟大的原因:想看看悟道的耳朵倒底有多大?听小平说,方丈大师不但相貌威严、红光满面,最奇特的是两耳异乎寻常地大——方面大耳,在佛家僧流中被认为是福慧具足的标志。我想,悟道当上方丈,或许很大程度上得力于这双耳朵。
对我睡懒觉的惩罚,是我们三人必须买票进大佛寺,幸亏那次不是我掏腰包,大概是冠宇作了东。
我们先在新设的玉塔堂观赏了一会,由于手脚不安分,和管塔堂的*婆吵了一架,佛婆没受佛祖的多少慈悲,声音依然十分尖锐,那愤怒的强音使我们抵挡不住,只好退出。
接着,到大殿里向石大和尚磕头,我讥笑小平不肯向悟道方丈跪拜,却肯向石弥勒像磕头,不料小平振振有辞地说:“我向菩萨拜,其实拜的是真正的佛性,而佛性是存在于每个人自身的,所以我向石佛拜,其实是拜我自己,拜我自身中的佛性!”
这番话,使一向自诩佛理通达的我也听得目瞪口呆,自叹弗如。
忽然间,又到了喂无底洞的时侯,我们三人望望餐堂里津津有味地吃着素面的朝香者,猛地发觉有生以来还没有尝过真正的素斋之食,就诀定破他一次天荒。
化三元六角钱,就换来三大盘炒面,面很干净,只有几根肉眼几乎不能看出的笋丝和平茹丝,但味道却是出乎意料地鲜美可口,远比什么正宗的鳝丝爆虾面香甜多了;只是我弄不清这究竟是掌厨和尚高妙的手艺缘故,还是入了佛寺,生平第一次吃和尚做的饭菜的新奇感觉的缘故。
肚子是饱了,但我念念不忘的,还是老和尚的大耳朵。因此,虽然小平故意装作似乎已忘了带我们去见悟道的任务,但最终还是被我和冠宇逼着走向方丈法师的别墅。
方丈的住所称之为别墅毫不为过,宫殿式的二层楼房,开阔的天井中有水池,有假山,有观音菩萨瑶池中金鱼精的子孙,而各式盆景不下于一个加强排的听法灵龟。
我们闯进去时,一大一小两和尚正在侍候方丈用法饭,旁边还恭立着一位极虔诚的老婆婆,和方丈在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一位大概是替方丈烧火的佛婆坐在小厨房前的小凳上,茫然地望着我们三个不速之客。
我们不敢打扰方丈用餐,只好先尽情欣赏假山,金鱼和盆景,倒没有人来驱逐。
方丈吃饭的本事不大,好几次我们等不下去了,最后终于盼到方丈走出来,后面跟着那老婆婆。
方丈打开底楼的一间房门,看里面摆设,显然是他的办公室兼客厅。方丈走进后拿出一个红本本,薄薄的如同我的工会证,他在里面写了几个字,交给侍立在身旁的婆婆,那婆婆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捧在头顶上向方丈拜了拜,又跪下,五体投地拚命磕头,直磕得方丈坐不住,不住地叫她起来。
我们的三颗脑袋,好奇又觉兴奋并带着一种悲怆的心情,聚在门旁注视着这一幕。
这时,那个在玉塔堂曾和我们吵过架的,据说会看相的*婆忽然钻了出来,她拍了拍我们的肩膀,伸出手,轻声的、神色诡秘的对我们说:“你们如果想拜见方丈,给我五元钱!”
我突然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那佛婆见我们犹豫不觉的样子,又说:“这可是个难得的大缘份、大福份,方丈大法师可是难得一见哦!”
冠宇握手为拳,在那佛婆手中轻轻一放,说:“给你!”佛婆倒没发恕,只尴尬一笑,骂道:“你这小子!”
这时,方丈送那万分感激的老婆婆出来了,那佛婆赶紧溜走。我们三人也让开了身子;方丈边走边对围观着的我们说:“这真是位好婆婆,她吃素已经四十年了,从三十岁到七十岁!”我们都附和着说:“好!好!”那婆婆激动得只知点头和笑。
送走婆婆,方丈立即又进了客厅,在“砰”地一声关门中,我们才突然惊醒,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我们望望紧闭的方丈之门,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茫然不知所措了。
午饭之后是午休,我们可以打扰老方丈的休息吗?更恼火的是,老方丈似乎已经完全不认得小平了,使我们没了旧交情可攀。
我建议敲门而入,冠宇和小平却认为不可,于是,我们只好万般无奈地往回走, 但走到门口时,我觉得实在不甘心,就毅然走到方丈门前举手相叩。
方丈在门内问:“什么事?”
我说:“方丈师父,我们有些事想请教你一下。”
方丈开了门,我拿过冠宇带来的那本《金刚经》字帖,对他说:“方丈,我们对《金刚经》中的一些地方不懂,想来请教你一下。”这是一个借口,对于《金刚经》,我和冠宇自以为都已弄通,不必请教什么人了。
方丈一听却两眼放光:“哦!《金刚经》!”忙侧身道:“请进来说。”
于是,我们三人终于有幸成了方丈大师的座上客。
方丈在藤椅上坐下,拿过字帖一看:“哦!苏东坡!他可是位大文学家。”于是不待我们发问,就兴致勃勃地讲起了古代文学家和佛教文化的关系,他特别讲了一个黄庭坚巧遇前世为女儿身的故事。我趁他稍作停顿之机,忙告诉他关于《大悲咒》名号数和字数不准的事;他翻过一看,果然发现字帖中的大悲咒有多处译音错误和断节错误,还有遗漏不全的现象。方丈当即念起大悲咒,叫我们听着纠正,但方丈由于已背得滚瓜烂熟而念得飞快,我们三人的耳朵、眼睛和手合起来也跟不上他的速度,最后只好请方丈亲自为我们修改,于是方丈迷起眼睛,拿出铅笔一节一节地改,但修改了十多节后,他觉得太麻烦,就说:“我送几本《大悲咒》给你们吧!”我们当然求之不得,连忙称谢。我们是三人行,但方丈翻了许久只找出二本大悲咒来,他叫我们可以到卖佛经的小卖部再去要一本来。
谈过大悲咒,又谈《金刚经》和《心经》,老方丈精力充沛,十分健谈,几乎没有我们插嘴提问的机会,我硬是凑了个空隙问了二个问题:“在十二因缘中,为什么把无明缘作为第一因缘?把老死缘作为最后因缘?”方丈对第一问题解答得相当精要,对第二问的回答却使我更加迷惑了;后我又想问问“四圣谛”,但方丈和冠宇、小平大谈经书方面的事了,一直插不进去,只好作罢。
在谈论中,我也终于有充分的时间来考察悟道方丈的耳朵了。法师的耳朵确实硕大,小平说的一点也不夸张,不但硕大,而且肥厚得油光发亮,使我不由得想起七十二路妖魔不惜一切代价想烹而食之的唐僧肉来。冠宇在走出方丈别墅后说:“我站在方丈背后时,好几次忍不住想摸他一下!”而小平也连称深有同感。只是我不能想象,假如他们真的摸了会摸出什么样的果子来!但冠宇和小平只是想摸一下,我隐秘的心思却是想咬上一口,却又是何等的邪恶和残暴!但也许,方丈大师真的有舍身饲虎的大慈悲心。
不停息的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三人是轮流上阵,方丈则如勇冠三军的吕布,力战三雄而游刃有余,他是始终唱着主角,我估计,我们三人讲的话合起来也不到方丈大师的三分之一!在这点上,我们对老方丈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最终,老方丈还是被我们的车轮大战拖垮了,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双手不住地抹脸,我们虽然意忧未尽,但觉得此行已收获不小,而再战下去简直是残忍了,就起身告辞。
小平走出方丈室的第一句话是:“我对佛又有兴趣了!”人也变得精神多了。跑到小卖部,又买了一部《瑜珈密宗》,冠宇买了一盒《金刚经》磁带,三人还买了四盒檀香,但第三本《大悲咒》没有要到,因为缺货。
我们准备满载而归,但“重开生面堂”的念经声又吸引了我们;前去一看,七、八位和尚或坐或立,正一本正经地大唱经文贝咒,冠宇屏息一听,道:“他们在念《金刚经》!”这可更要听个明白了。
冠宇发现经堂左首外侧还有一个匍团空着,就走进去毫不客气地坐下,我和小平看见匍团后面有一条长登依壁放着,也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入坐了上去!和尚们照常念经,只有二、三个小和尚朝我们看了几眼。
我是如练气功般端坐不动,小平却很不安分,时而东张西望,时而俯下身去摸摸前面那个小和尚拖在地上的黑架裟;但出风头的还是冠宇,不但和大师父们并排而坐,而且当和尚们念完《金刚经》,又念《心经》,他竟也朗朗上口地背诵起来,这下可使那些高僧括目相看了,我发现,即使是最严肃端庄的老法师,也曾向冠宇投来一瞥。
经终人散,我起身欲行,却发现小平拉住一位年青和尚在问长问短,那和尚本不愿搭理,不料小平一口道出了他的贯籍地址和不少经历,使他吃了一惊,这才请我们到他的宿舍中去谈。
这个青年和尚法名叫念际,三十岁左右,相貌精悍强壮,很有一股少林武僧的气势,只是神态有些过于倨傲。他是新昌本地人,出家已有好几年,据他自已说已游遍五台、九华、峨眉、普陀等名山大刹,这次到大佛寺还不足三月。小平曾从其他和尚口中打听到这念际和尚的一些底细,所以能出语惊人。
在念际和尚狭小的禅房内,我们三人报上各自的家门:银行、税务、邮电;他有些惊异,但没说什么。我们和他先聊了一些寺院传闻,后发现他桌上有几本命相术数方面的书,就把话题转向易经八卦和阴阳术数,在言谈中,念际显露出在这方面有较深的造诣,并说他自己本来也是能够成佛的有大慧根的人,只因为对命相的研究太迟,错过了落发的时辰,以致今生今世已不可能修成上乘佛果,而只能沉沦于“天人”的境界,言下他很有英雄落魄式的懊悔。我发现,他倨傲的神态就来自这二点,即自负精通命相术数和相信是未来之佛!不过,他的倨傲很快有所收敛,因为在易学推算和阴阳术数方面,冠宇的造诣比他只深不浅,我虽算不上个中高手,但也能凑上一脚,几句内行话一说,念际的神态大为改观;冠宇想请念际算一下他的“慧根”如何,念际以推算过程太繁复,需要查命书为由推托,不料冠宇随口说出了中间的许多推算过程,使念际顿感遇上行家高手。
闲谈中,念际和尚讲的一个故事使我很感兴趣,我觉得它很有意味;大佛寺的弥勒菩萨在茫茫浩劫过后,看到自己的寺院冷落荒凉,侍奉他的僧人贫困无依,就决定要以他的无上法力加以改变。于是他起动法身,奋扬神通,挟万丈金光独自前往西方花花世界化缘,他一路从日本、南洋、西欧一直邀游到美国,最后看上一个笃信佛教的华裔富豪,就托梦向他化缘。富豪一觉醒来,立即动身到了中国,在一年多时间内访遍了南北一百多座名山大刹,都没有找到向他托梦的佛祖,最后,他抱着绝望的心情,到新昌大佛寺作最后一站的探望,但当他一站到石弥勒佛像前,那神圣的金光立即将他罩住,他狂喜地流泪说:“找到了!找到了!”于是,他当即献上十多万元的香火钱,回美国后又不断地寄钱来装修佛寺,于是,石城古刹终于又重放异彩了!
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如何,但有一点却觉得很新鲜,过去只听说和尚为修佛、修寺向百姓化缘,从没听说过佛祖为了寺僧降尊纡贵地来向众生化缘。但听念际和尚说,真正的佛是不要和尚来供养的,反而是由佛来供养和尚的,使他们能够安心修禅参佛!
其实,在此以前,我在佛家禅宗的故事中,已经知道那些已悟了的和尚,即已见到了“佛性”和自我本性的成道者,必须担负起未悟道者的饮食起居的任务。例如唐代的一位高僧,在大雪封山之日独自一人到七、八十里外的市镇背回米面油盐,而他的徒众,则于寺中安心修禅。因为真正的佛,应该是僧尼和众生的仆人,而不是主人!这个观点,不也同我们现代所宣扬的,国家领导干部应该是民众公仆的思想如出一辙吗?只是,现在供养和尚的佛和供养人民的领导,是否都一样的多吗?而接受众生供养的假佛和接受人民供养的假公仆,是否都一样的少呢?
念际又谈到许多寺院的内幕秘闻,他说新昌大佛寺在他所游历过的寺院中有一样是第一的,即收入第一!他现在月收入可达四、五百元,这在其他寺院中是绝无仅有的(注:这是1992年初的行情)。念际坦率承认,这也是他滞留于大佛寺的原因之一。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在这以前,有一天夜里我和小平一起到地藏王殿里打坐,刚坐下十多分钟,一年青和尚兴冲冲地踏进来,殿里另一个和尚马上问:“今夜收入多少?”年青和尚笑嘻嘻地答:“七块!”
小和尚们的基本工资每月六、七十元,但每次为香客念经、做道场都有七、八元到十多元不等的外快,所以收入颇丰。看来,和尚们接受佛祖的供养意犹未尽,还自创门路广接财源了,这倒也颇合商品经济的时代大潮。
念际和尚又说:大佛寺的七、八十个光头中,真正称得上是和尚的只有三个半!本来“和尚”这二字是十分尊贵的,是对有道高僧的尊称,但现在却已如国民党的法币一钱不值了,只要你剃光头发,马上会有人叫你和尚。
念际倒也有自知之明,声明自己不属于真和尚之列,他说悟道方丈是其中一个,有个叫了空法师的也是,另外的一个半,我们却忘记了问清楚到底是谁,因为我们注意力全被了空法师吸引了。
据念际和尚说,了空法师的道行甚至比悟道方丈还深,其中的根据是因为了空法师的脑袋比悟道的更光、更滑、更亮,在佛家内部秘传的观察僧人修行高低的方法中,是认为脑袋顶门越光滑修行越高深的,因为随着功德的日益精进,头上的毛发会自然脱落。念际说悟道方丈的头上还有几点稀疏的发根,了空法师的顶门则已达到光滑如镜的程度,说明他的修行也已达到了近乎圆满的境界!念际还根据他的命相术数,推算出了空法师在前世至少已做了三世和尚,今世已有可能修成佛身正果,而且佛的品位相当高,是属于“缘觉”中的上品。——佛也是根据道行的高低分成许多不同等级!因此,小平企求众佛平等的理想,是永远不能实现的!
我们大感兴趣,想不到大佛寺中还隐藏着这样的高僧,表示极想拜见了空法师。
念际告诉我们,了空法师平时隐居在方丈室(这个方丈室不是指悟道方丈的别墅,而是指大雄宝殿右侧餐堂后面的那个方丈室)上面的阁楼中,深居简出,即使是寺中僧人也难得见上一面。不过在七天之后,大佛寺中要办一次较盛大的佛事,到时要请了空法师下来共同主持法事,我们如果想见他,可以在七天之后再来。我们很感失望,因为我和冠宇都在远离县城的山区工作,到时不一定抽得出时间来,但我们下了诀心,一定要想办法见见这位神秘的高僧。
不料,过了一会儿念际和尚忽然说,了空法师有时也会下楼来走走,他叫我们等着,他去探视一下,如果可能的话,就带我们去拜访了空法师。我们不愿坐着干等,就说:“我们一起去看吧。”念际无法,只好带我们同去。
我们来到方丈室前,念际笑道:“你们运气真好!看!那就是了空法师!”
我们忙集中眼力瞪去,却发现了空法师上身穿着一件圆领卫生衫,下穿灰裤,手拿一把老虎钳,背对着我们站着,仰头望着一个民工在围墙上工作,若非念际和尚指点,我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就是大佛寺中最杰出的高僧。
我急忙走到了空法师身侧,问道:“你是了空法师吗?”不知怎么,我觉得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如同当年读小学时被叫到办公室回答老师提问一样,这可是久未有过的事了。
“哦,是啊。”了空法师转过身,略带惊讶地望着我。
这时,冠宇和小平也围了上来,告诉了空法师,我们三人都是佛学爱好者,刚拜访过方丈法师,现在再来看看你。
了空法师微笑着不住点头,口中说道:“好!好!”并对我们说:“方丈法师读过很多书,很有学问,你们可以多向他请教请教。”当小平告诉他曾有和尚劝他出家时,他却说:“学佛可以,但不可耽误工作,更不能逃离家人和单位。”
念际没有走近,只远远地看着我们和了空法师谈话。
看了空法师的背影没什么特别,但一同他面面相对,我内心顿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了空法师的容貌并不奇伟,却是十分的慈和亲切,面对着他真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使我从心底里泛起一阵温暖的颤抖。我忽然发觉,了空法师不论在相貌、神态、品性等方面都同我最敬爱的一位老师极为相似,这种感觉深深地震撼了我,使我在问了第一句话后,就不再开口,只静静地凝视着了空法师和冠宇、小平的谈话,望着望着,眼眶却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我们同了空法师的谈话极短,总共不到十分钟,因为看出了空法师正在干活。小平曾问他在干什么,了空法师挥挥手中的老虎钳说,他在扎一只船,一只驶往西方极乐世界的船。我平时在大佛寺进进出出,经常看到在方丈室前放着一只竹为架纸为体的慈航普渡之船,却没想到竟然都是民空法师制作的。
我们向了空法师告辞后,转身欲行,了空法师忽然问我:“你们是三个人一起来的?”
我茫然答道:“是啊。”
了空法师忽然单掌合胸,向我们微微一躬,说:“三人行,必有我师!”
我浑身轰然一震,望着了空法师慈和而欣悦的神采,刹那间心中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大悲”的感觉,觉得一长串泪珠在眼眶中盈盈打转了!
念际一直送我们到防空洞口,并对管门票的老伯说,以后我们三人来找他,请他开绿灯放行。因此,这次“大悲行”的经济收获是以后来大佛寺可以不买门票了。只是直至今日,我还从未行使过这个特权。
后来,小平曾去找过念际几次。前日,听冠宇说,他也曾碰到过念际,当时念际正在饭馆大吃肉包子,赵**小姐也在场,就指责他当了和尚还吃荤,念际说他还未正式受大戒,洒肉穿肠过都还不妨;不过,他又说已决定不久就去北京报考佛学院,同他师兄一道献身佛学,为来世成佛打个好基础!
非常可惜的是,了空法师不久去了天台国清寺,我们以后再也没见过他。
1992.9.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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