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轮上雄鹰-- 脑瘫病人的剪纸传奇

泡鲁达 · 发表于 2023-12-19 12:57:39

一幅幅精美剪纸作品，不是亲眼目睹创作过程，真不敢相信，竟是一位脑瘫病人用拐枣似的双手一刀一刀剪出来的。

绍兴西街有间“许靖剪纸工作室”，门口路边，每天坐着一位名叫许靖的脑瘫青年，叫卖着他的剪纸作品。

（一）
绍兴古城著名旅游景点“书圣故里”有座山，名蕺山，南麓有座“戒珠寺”，相传是王羲之故宅，寺前有一口王羲之曾洗毛笔的“墨池”。
戒珠寺和墨池之间，有一条宽仅3-4米的小巷，名“西街”。

近戒珠寺约20米的西街内，路边有一户人家。门前，摆个小摊，摊上放着矿泉水、饮料……，更多的是挂着一幅幅红红的剪纸作品和写满祝福语的小字条。

摊边一把轮椅上坐着一个“怪人”

说他是个“怪人”，一点不假，绝对可称“怪人”。

身躯残疾，明显畸形。

身材短小，不足120厘米；双腿严重萎缩，双脚形似拐棍；双手看似有力，但形状变异。

扭着脑袋，发着混沌不清的“买买”“买画”“买水”怪异声音。连整句话都说不清，似乎不是很聪敏。

平时，我，一个路人，对这个摆摊做小生意的“怪人”，见过看过，并不特别理会。

今年，一个夏天的晚上，我去一家超市剃一个12元钱的廉价头，途经西街。

“怪人”坐在摊边玩手机，让我大为吃惊，引起我的注意。

那么畸形的人，竟然会玩手机。我脱口就问：你有文化？读过书？

他抬头看向我，含糊地回答：哦哦，读过，读过……。

应该是听到窗外的说话声吧，屋内走出一位中年妇女，穿着一件“民族风”长裙，又好像是长衫。她站在门口，和霭地对我说：“我家大宝，九年制义务教育毕业的，还是剪纸非遗传人。”“他话说不大清楚的！”她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一块纸牌，说：“你自己看一下这块牌牌吧，有详细介绍，你也可以加他微信。我现在在给学生上课。”

屋内琴声传出，我从窗口往里瞄了一眼，见一张古琴前坐着一位女学生，原来这位女士是位琴师。

我加了“怪人”的微信，显示微信名“轮上雄鹰”。

挂在墙上牌子介绍：“怪人”名叫许靖，今年23岁，非物质文化剪纸传承人，重度肢残一级残疾的脑瘫青年。

（二）

我走在去剃头的路上，不住地想着让人恐怖到窒息的脑瘫疾病。

我在湖州工作时，曾有一位同事，说起他的妹妹是位脑瘫病人。

他告诉我，妹妹二十多岁了，手脚不会动，话不会说，躺在床上，时不时流下口水，吃喝拉撒，全靠家人。但头脑有一定的发育，面对她只能说鼓励的话，如果说她不好，或抱怨她，她能听懂，会流下眼泪。

同事还说，父母交代他，他们过辈后，妹妹是要他照顾到底的。

我当时听了，心甚悲切：这妹妹，人生一世，有意识却不能感知外面的世界，内心一定是无比的煎熬；父母家人，心之痛，不必渲染，自可想知。

但实实在在的脑瘫病人，从没亲眼见过，许靖应该是第一个。

（三）
过了三五天，微信出现一个名叫“许妈妈”的新朋友请求添加，并附言为：“轮上雄鹰”许靖的妈妈。

我点了同意后，加上了她的微信。

许妈妈在微信里，与我聊了很多。

说许靖身残志不残，特别作为非遗剪纸传人，创立“许靖剪纸工作室”，作品极具艺术性。

又说：许靖是她的宝贝，是个“暖宝宝”，故喊他为“大宝”，正好也有别于还在读初中的妹妹“小宝”。

反正，说来说去就是许靖如何的出色，如何优秀，如何的可爱。

我心想，许靖作为一个脑瘫病人，不管是否有许妈妈说的那么优秀，但他在家门口摆摊，我是亲见的，自食其力就很不容易，很了不起。

（四）
于是，我约了第二天上午，去许靖那儿，好好观察观察，看看许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对他进行深度了解。

上午九点，我如约而至，见许靖已经坐在门口摊位前的轮椅上了，叫卖着他的东西。

许妈妈见我准时来到，忙着上茶。她自我介绍，是古琴爱好者又是茶艺师。

陪我坐了一会，她说要给大宝吃早餐了。她站起来去厨房端出半个白馒头，三根小蕃薯，再加一盒牛奶，放在轮椅前摊位下的小桌子上。以极温柔的语调，吩咐：大宝乖，自己慢慢吃，妈妈陪俞老师说说话。

我问许靖妈妈：“许靖自己会吃饭？”她说：“许靖左手有捏握东西的能力，其它部位几乎丧失功能，饭必须慢慢吃，不然喉咙要被食物卡住的。”

许靖自己吃着饭，许妈妈就过来坐在茶桌前和我说许靖。她聊一会，走到门口看一下，怕许靖吃东西不小心噎住。

许妈妈口口声声喊许靖为“大宝”，不直呼“许靖”名字，极具母亲磁性。

吃好饭，许妈妈回屋里拿出一盒面霜，双手捧起许靖的脸，一声声哄着：“大宝，香香；大宝，香香。”有点像哄小娃娃，将面霜柔抹在许靖脸上。

这时的许靖一脸幸福感，满脸聚笑，不仅享受着面霜的香滑，更多的是享受着母亲的慈爱。

许靖妈妈说：我家大宝是千千万万个脑瘫病人比较幸福的一个。

脑瘫，大多数似我前面讲到的湖州同事的妹妹，极痛苦地躺在床上终老一生。

我觉得许妈妈这句话千真万确，比较别的脑瘫病人，许靖是算幸福了。

（五）
许妈妈说：我家大宝是医出来的，是康复治疗医出来的。

2000年，“魔都”上海，闯荡上海的小许，顺利诞下一男婴。

初为人母的许妈妈看着自己的孩子，心里甚是安慰，取名许靖。希望“靖”字一样平安和优秀。

许靖将满一周岁，不会说话，不会站立，躺着，嘴角常常流下口水，父母感到不太正常。于是，抱着他来上海儿童医院就诊。

医生一看，诊断为脑瘫，并向许妈妈做了什么是脑瘫的解释。

儿子脑瘫！如雷轰顶，许妈妈从凳子“叭嗒”瘫滑倒地，这是人生中最沉重的打击。

亲戚朋友得知许靖脑瘫，也有人谈起：许多父母往往是夜深人静时，将脑瘫子女抛给社会福利院抚养。

许妈妈不会这样做，她认定，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就是自己的心头肉，病儿也是宝贝。

许妈妈抱着自己的宝贝奔命于全国著名儿童医院，希望扭转乾坤，医好许靖的病。但是，脑瘫是世界性医学难题，完全医好没有可能。

来到广州中山医院，找到国内脑科权威李子中教授，李教授看了许靖的病情后下结论：先天性肢体残疾一级脑瘫（III++），无法医治。

又过了几年，医疗技术有了进步，日本等国家，试验给脑瘫病人做康复治疗，使病情有所好转。

接着上海等地也开设脑瘫康复治疗门诊。这样，许靖开始康复治疗。

有过康复治疗的病人都知道，治疗过程很痛很苦。

许靖经受几千次几万次的痛，折骨断筋的痛。

剧痛刺激着许靖的神经，近十年的康复治疗，许靖能坐起来，能简单发音，脑子正常发育，左手有了力气。但是双脚和右手仍全无力气，一点点的行动，也是着地蠕动爬行，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治疗，带来了许靖身体的好转，更重要的是，磨练了意志，他比常人更坚强。

（六）
2005年许靖跟随母亲回到绍兴。

边做康复治疗，边上学，在绍兴育才学校，完成九年义务的教育。

读书让许靖学到了知识，让他懂得了做人的道理，懂得了爱，懂得自强自立。

（七）
许靖十岁那年，许妈妈又生了女儿，小名“小宝”，从此，许靖有了妹妹。

妹妹是个品学皆优的女孩，对残疾哥哥充满爱，妈妈晚上给学生上课，哥哥吃饭、洗浴、扶持上床等等都由她照顾。

学习成绩优秀，还练就一手好书法，许靖摊上挂着的小幅书法作品，均出自“小宝”灵手。

（八）
许靖是个安静的人，对艺术有着天然的敏感。

13岁那年，邻家从乡下抓来一只大公鸡，城市里的许靖没见过乡下喂养长大的大公鸡，觉得稀奇，请求邻居让他多看一会，回家后，用广告纸剪出一只大公鸡，惟妙惟肖，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从此，他开始用广告纸剪出许多动物图案。绍兴电视台得知消息，为他做了一次新闻专访。

绍兴市非遗文化馆剪纸传人陈老师得知许靖情况，来看望许靖。

全面考察后，陈老师觉得许靖有艺术天赋，决定收许靖为徒，自己的非遗剪纸技艺，让他传承。

许靖在陈老师的悉心教导下，专心致志学习剪纸技艺，用仅有的一点点力气试着剪出一幅幅作品。

十年过去了，许靖的剪纸技艺炉火纯青，剪出的一幅幅艺术品挂满他的工作室，摆满他的摊位。

一位残疾人，剪出一幅作品，不仅需要艺术创造，还需要付出正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别人剪一幅作品，可能半个小时，他就需要三四个小时。

在许靖家里，我亲眼见他行动一米、两米，全靠身躯在地上蠕动爬行，双脚无一点力气；双手畸形，左手虽有一点力气，但也无法两指撮起一枚硬币。

这样的残疾人，能剪出这么富有艺术性的作品，不仅好奇，甚至怀疑。

我就叫他当着我的面剪给我看。

他当即拿出一张红纸折叠起来，然后开始左手紧握剪刀，右手配合着剪了起来。

我看了，很是佩服。难怪，路过他摊位的游客，为他的剪纸作品所吸引。

我最近去他的摊位三次，就有三位外地游客买他的作品，并与他合影留念。

有图有真相。

一对是来自厦门的漂亮双胞胎姑娘，为他的剪纸所吸引，买了他的一幅作品。

一位来自北京的老师，看中他的作品。还极为称赞许靖自强不息的精神，并合影留念。

一位不知来自哪里的男士买了一幅毛主席像的剪纸。最后一家人与许靖合影留念。

我想，他们首先为剪纸作品的艺术魅力所吸引；其次，被许靖身残志坚的精神所折服。

（九）
许妈妈说，许靖是个勤奋的人，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他知道，母亲生他养他的不易，他白天摆摊，夜里剪纸创作，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一个人坐在床上，不停地剪纸。

他不断思考，创作出越来越多的原创作品。

我作为一个陌路人，愿“轮上雄鹰”在剪纸艺术创作方面展翅高飞，创造出更多的传奇。

作者介绍：俞海潮，浙江新昌县澄潭人，现居绍兴。西南财经大学毕业，长期从事金融工作。现从事地方文史研究及文学创作。已著有“话说澄潭”“渐渐远去的记忆”“乡厨事记”“天物述记”“旧物述记”“家传”“人世间”“草木春秋”“时代印记”等系列原创作品170余篇，在微信公众号“壹月潮说”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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