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昌的茶市,向来是极热闹的。天刚蒙蒙亮,茶农们便挑着担子,从四面八方涌来。担子里盛着青翠的叶子,在晨光中泛着微微的光泽,像是刚从枝头摘下的希望。
我也常去那里。起初不过是闲逛,后来竟与龙井结了缘。新昌的龙井,叶片扁平光滑,色泽翠绿,泡开后香气清高持久,滋味甘醇鲜爽。本地人泡茶,往往先以沸水烫杯,再投茶叶,注水七分满,待叶片舒展,再续水至八分。如此泡法,茶汤澄澈,滋味最佳。
记得头一回去茶市,是个阴天。我本无意买茶,只是被那熙攘的人群吸引。忽然一个瘦小的老头拦住我,他面色黝黑,皱纹里夹着泥土的颜色,眼睛却亮得惊人。
"先生,买茶么?"他问,声音沙哑。
我摇头。
"新采的龙井,您瞧瞧。"他不依不饶,从担子里捧出一把茶叶,叶片完整,嫩绿中带着鹅黄。
我本要拒绝,却见他那双粗糙的手微微发抖,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茶渍。不知怎的,我竟掏出钱来,买下了一包。
回家泡了,果然是好茶。此后便常去他那里买。老头姓陈,种了一辈子茶。他说龙井茶最忌湿气,采摘须在晴天,炒制时火候要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苦,少一分则涩。
"茶叶这东西,是有灵性的。"老陈常说,"你对它好,它就回报你好味道。"
去年春天,我照例去寻老陈,却不见踪影。问旁人,说是病了。我找到他家,一间低矮的瓦房,门前几株茶树长得正好。老陈躺在床上,面色灰败,见我来,强撑着要起身。
"今年的茶……"他喘着气说,"已经准备好了。"
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陶罐,里面是他亲手炒制的龙井。
"就这些了。"他苦笑道,"以后……怕是再不能制茶了。"
我捧着那罐茶叶,不知说什么好。茶叶的清香从罐口溢出,在阴暗的屋子里格外鲜明。
一个月后,老陈死了。他那几株茶树,听说被亲戚挖去卖了。
如今我仍喝龙井,只是再没有那样的味道。茶市依旧热闹,茶农们吆喝着,夸耀自己的茶叶如何上乘。我走过一个个摊位,茶叶还是那样绿,茶香还是那样浓,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或许少的,不过是那一双嵌着茶渍的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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