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进入农历二月,茶树开始断断续续吐出新芽,意味着茶季即将到来。
新昌产茶,是名符其实的茶乡,一到采茶的季节,田间地头到处是忙碌的身影,他们将点点新绿采入篮中,收获着满满的希望。我生在茶区,却不爱饮茶,但对于茶农茶事却是门清,从小耳濡目染,便多了一份情感。
老家以出产大佛龙井而盛名,龙井在本县的历史并不久远,在我有限的记忆中,大规模的龙井炒制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当时西湖龙井已成名日久,老家的龙井还是默默无闻,炒制龙井在当时还是样新生事物。
龙井刚刚兴起的时候,全是采用手工炮制。炒茶的茶锅是特制的,最早的茶锅架子是用木头制作的,里面填充石棉等阻燃保温材料,再在木架子上放一口特制的铁锅,这制茶工具就算是准备妥当了。初始炒茶的燃料用的是木柴,这东西火候不好控制,容易把茶叶给烤焦,所以并不是理想的燃料。再后来,便用木炭代替,受热均匀,是制茶的最佳燃料。现如今倒是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茶机,纯手工制茶倒成了稀罕!
炒茶的时候,先得把锅烧热,然后,在锅里抹上茶油,以起到润滑作用。茶叶下锅之前,先用手感受一下茶锅的温度,等到温度合适,清茶便可下锅炒制。下锅的青叶不可太多,用量的多少全凭经验,青叶抓在手中,轻轻的抖散在锅中,杀青的时候,动作要轻柔,力道要均匀。等茶叶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要适当加大力度,并用力的把茶叶向锅底压,这是龙井成型的重要步骤,反复的压抖之中,茶叶的初步加工也便大功告成了。
炒茶是个苦行当,白天采茶晚上炒茶是茶乡的常态。我家的茶基本是父亲炒制,茶季一到,父亲的手就遭了殃,炒茶的时候,茶锅的温度相当之高,虽然带着特制的手套,但手还时常被烫起泡。一个茶季下来,父亲的手都是老茧叠老茧,斑斑驳驳,沟壑丛生,完全变了样子。
因为是手工制茶,又加上长时间的白天采茶晚上炒茶,人就会显得相当疲惫,所以茶季总能听到各种因为制茶而发生的事故。有的人因为劳累永远倒在了茶锅上,再也没有起来。但这样的教训显然并不能震慑茶乡的人们,为了在手头上摸索出一张张的钞票,他们往往是硬挺着过完整个茶季。
生在茶乡,作为一个茶农家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是与茶脱不了关系的。茶季到来的时候,一家老小都要上山采茶,那时候,我特别不喜欢放学或者假期的到来,因为这就意味着自己要泡在茶山上,茶乡人在采茶季是没有假期而言的,那时候我常常羡慕那些城里的孩子,也恨自己生错了地方。
采茶无疑是枯燥并累人的,满茶树的茶叶,你得低着头一颗颗的用手采下来,无数次机械般的重复同一个动作,一天下来,就会腰酸背疼。但在父母面前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出来的,如果你说腰酸,总是会被父母所抢白:小侬哪来的腰!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被这种错误的说辞引领,坚信小孩子确实是无腰的。那个时候,最最盼望的就是天黑,因为只要天一黑,也就意味着可以回家了。
相比于采茶,我更中意炒茶,与采茶相比,炒茶虽同样枯燥,好歹是少了风吹日头晒。我喜欢坐在家里炒茶的感觉,每每炒茶我都是赤膊上阵,不多时便会汗流浃背,每一颗茶叶都倾注了我的努力,多年下来,我不知道炒了多少茶叶,但我终究是没练就炒得一手好茶,很多时候,炒茶也是需要天赋的,而我少的恰恰就是这种天赋,炒茶于我而说,更多的只是为了完成父母交给的任务,至于好于不好,并不在我考虑的范畴之内。
我的童年、少年时代都与茶密不可分,每年都在采茶炒茶中度过,直到参加工作后,这样的境况才有所改变。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每到茶季,母亲还是给我来电话,叫有空回家采茶,而我每次总是借口忙而没有回去,后来父母也是极少再叫我回家采茶了。
今年茶季快来临的时候,母亲在早早打算,买好了篮子、雨衣雨鞋等东西,似要好好大干一场。我曾劝过父母放弃这辛苦的行当,但他们总是不置可否,就如父亲所说:农村人会动的时候总还是要干活的!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父母,是万万享受不惯清闲的。
茶季已经来临,父母也开始了满负荷起早贪黑的日子。晚上六点多的时候,天已擦黑,我给母亲去电话,在电话中得知她刚刚才踏进家门,还兴奋的给我诉说着今天的成果。母亲曾经说过,采茶的时候她怎么也不觉得累,因为茶叶这东西摘下来就是现钱,想想都高兴。我可以想象电话那头母亲的情形——微驼着背,一双手布满茶垢,正絮絮叨叨的说着事!此时此刻,我已是泪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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