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山书院位于县城的鼓山之上,鼓山位于县城西郊,因为圆顶如鼓而称为鼓山,山顶平坦,有一口池塘和一些农地,其他地方则被树木所覆盖。鼓山书院就坐落在池塘边,书堂建筑包括前厅、讲堂、藏书楼,书堂建筑均为小青瓦屋面,封火墙风格,梁架穿斗式。院内曲房别院,纵横有序,廊道相连,天井相隔。 新昌的义塾,最早由北宋进士石待旦创办,这位石先生乃新昌本地人,他儿子石亚子将义塾搬到了鼓山,当时称为石鼓书堂。石亚子乃是景祐元年进士,后弃官隐居于故乡,并捐田立观宇,建造了石鼓书堂。此后经年,石鼓书堂改名为鼓山书院,大儒 石墪在鼓山书院讲学传道,发挥孔孟奥义,传播程朱理学,使鼓山书院声誉鹊起。之后这书堂一直由石氏后人管理,他们聘请了两位老师,义务给本地学生讲学,讲学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识字,一部分是为了科举。韩道林负责教识字。 两人上到石鼓书堂,红日开始西沉,天色将晚。韩道林正在让学生下课前诵读一次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 李白的这首诗大气蓬勃、纵横捭阖,想像奇崛,读来抑扬顿挫,二人心里也跟着默念起来。“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一下子冒出了这两句诗,声音很大,两人转头一看,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在那儿吟诵。韩小盈已经认出来了,他就是方浙雨。他之前也曾来这里偷听过课,只是那时候韩小盈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韩小盈说道:“原来小方也在这里啊。” 方浙雨看到是韩小盈,问道:“你从天台那边回来啦,一路上有没有碰到麻烦,春华大哥呢?这位是……” 他连珠炮地发出了三个问题。 韩小盈只好一个个回答:“天台那边确实出现了一些麻烦,还好在张华大哥的帮助下都解决了,这位就是比我们先到天台相救陈大人的陈子云大哥,如今张华大哥一路保护着陈大人往南方去了。” 方浙雨问道:“张华?过春华原来叫张华,怪不得,我当初也觉得哪有过这个姓,这人居然骗我。” 韩小盈说:“小方不要多心,张华大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等下我给你慢慢解释。” 两人正说着,一位短须的先生走了出来,这位正是韩小盈的父亲韩道林。 韩小盈见到父亲,欢快地扑上去,搂住了父亲的脖子,并在父亲耳边简单介绍了陈子云以及一路的情况。 韩道林说对韩小盈说道:“这位韩少侠我早已有耳闻,当初我们从关岭折回,也是因为知道了韩少侠已前往保护陈大人的缘故。” 陈子云见眼前这位叫做韩道林的先生,身高不过五尺,身形略胖,整体气质极像一个山间老农,两鬓有些灰霜,年纪应该在50岁上下。陈子云一拱手:“韩先生好,晚生陈子云总算有机会拜见了。”陈子云自称晚生,是觉得自己也算是个书生。 韩道林摆摆手道:“我是乡野散人,在这乡间,陈老弟不必多礼。一路上小女承蒙照顾,甚为感激。今晚就在舍下住吧,晚上一起喝杯薄酒。”然后他又跟方浙雨说道:“方小弟也在一起吃吧。平日里也还没一起吃过饭。” 方浙雨一听有饭吃,大叫道:“好说好说,承蒙先生赏饭。不如我先去弄几条鲈鱼来下酒。”说完,他就蹦蹦跳跳地下山去弄鱼了。 韩道林望着小方的背影,说道:“别看小方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其实悟性极高,如果不是碍于他的家规,他应该就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了。” 陈子云还是第一次见到方浙雨,心里有点不以为然,觉得这小孩无心机,无规矩。 韩小盈在旁边说道:“爹爹,你和子云大哥先坐会儿,我去弄饭。”说完,她转身进了旁边的屋子。 原来韩道林就把家安在石鼓书堂旁边,一共是四间小房子,一间厨房,两间卧房,一间柴房。 陈子云和韩道林一起站在书院门口。 韩道林问陈子云:“这一路上你一直跟在陈文龙大人身后一直到天台?” 陈子云道:“陈大人在临安得罪了贾似道,路上必有人会使绊,陈大人出门时只带了一个随从,我着实放心不下。” 韩道林道:“事先想到危险,能预见危险,一路暗中保护,真少年英雄!” 陈子云道:“先生谬赞,在下十分惭愧,差点就折杀在路上了。” 韩道林并没有接陈子云的话,而是自言自语有说道:“可是保护了陈大人又怎样呢,如今朝廷的运势,就算岳武穆再世,韩忠武重生,也无法挽救了。” 陈子云接话道:“那也未必,我朝廷虽偏安于南方,可论国力、论数量,蒙古远远不及我朝,如果能内外一心,全民皆兵,蒙古人未必就能占到便宜。” 韩道林微微一笑:“你以为两国交战就是拼国力、拼兵力吗?你以为朝廷杀了贾似道就能全民同心了?”他说完看着陈子云。 陈子云想了想,韩道林问的自己一时难以应对,两国交战,不就是拼军事,拼国力么?但又觉得不对,襄阳城破,我军的损失并不是很大,但很多人都觉得朝廷大势已去。他之前一直觉得朝廷为何如此不振,就因为权臣贾似道把持朝政,任人唯亲,才导致如此局面,可又如果说这朝廷是贾似道一人搞坏的,又明显觉得不对。 韩道林叹道:“国家之间的战争,运也,势也。如今不少富庶之家南迁,襄阳城破后更是遍地哀声,我大宋的势没了。” 陈子云一下子呆住了,确实是势没了,朝廷上下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范文虎、赵晋不正是这种人吗。另一种是唉声叹气的人,自己的叔父不正是后一种人吗。他望着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先生,觉得他的眼眸深处闪着黯淡的光芒。 他不由得反思自身这些年的行为,自幼在叔父身边,读书、习武,也旁听朝政大事,他自幼立愿,此生以保家卫国为毕生之宏愿,至于成与不成,他并没有深入思索,或者说,他在内心深处是认定此事定会成功的。可如今韩道林这番话,让他跳出了自己的思维圈子。重新审视了一下自身。 他看着远方的旗山,四处炊烟袅袅,旗山若隐若现,婴儿哭啼、孩童嬉闹、鸡犬之声不绝于耳,这美丽的地方又岂能让鞑子占领肆虐。 他说道:“所谓事在人为,也所谓势在人为,人之气形成了势,这些年来的,我的内心只想着一件事,蒙古鞑子都是凶残之辈,我汉人的江山岂能被他们占了去,我大汉子民岂能在他们的铁蹄下受辱!”他这番话说的甚是慷慨激昂。 韩道林哈哈大笑:“说的好,说的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果然是少年英侠。可惜我已经老了。”他说到最后一句话,心气也有些弱了。 他也遥望旗山,他觉得陈子云就如同远方的旗山,而自己却如同身处的鼓山,多年以前,可以说是旗鼓相当,这些年来,热血已经冷却,锋锐渐被磨平,他已经遁隐红尘多年了。 小方提着一个小鱼篼爬上山来,你们有口福了,鲈鱼已经拿到,他晃了晃眼前的鱼篼。 陈子云忽然想起了两句诗,随口吟出:“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 韩道林道:“这青莲居士是既爱鲈鱼,又爱名山。今晚咱们托小方的福,也可以美餐一顿了” 暮色还未完全四合,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四个人围着小方桌正在吃饭。今晚的主菜自然是清蒸鲈鱼。陈子云平日里虽也有吃鲈鱼,但剡溪的鲈鱼还是第一次吃到,剡溪水清,支脉皆由山溪汇合而成,新昌距离山溪颇近,所以这里的鲈鱼味道更佳清醇,完全没有土腥味,清蒸鲈鱼,可谓一绝。 方浙雨因为跟韩道林这位本地有名的先生一起吃饭,也喝了几口酒,面色微红。韩道林对他说道:“小方,酒酣耳热之际,不如来耍一套鲈鱼剑法。” 小方伸手连连推辞,说道:“鲈鱼剑法我虽然会那么一点,可完全不成章法,没有人教过我,我这几招都是平日里由邻居王颜处偷学的。” 韩道林打趣道:“小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鲈鱼你是经常吃吧,可鲈鱼剑法你却不会。咱们乡间有句俗语,你还记得吗,学好鲈鱼捉鲈鱼,你鲈鱼剑法都没学好,怎么可能捉到鲈鱼呢?” 方浙雨呵呵笑着,韩小盈在旁边说道:“小方,你若是真的不会,就应该耍一耍,我爹正好可以指点指点你。” 小方一听大为开心,连忙站起身来,向韩道林一鞠躬:“请先生多多指点。”然后向韩小盈要剑。 韩道林说道:“剑法未必需要剑,真正打斗之时,就算剑在身边也不一定来得及拔,地上的树枝,林间的竹竿,门口的跺拄,都是剑。只不过在真正使用时,还要根据手中器物的特点使用,不可一味搬照剑谱。” 韩道林这番说辞,使得在座的三人都频频点头。陈子云对于韩道林又多了几份好感,想不到这山野之间也有如许人物,论天下大势,论武功都有一套,他对锦囊的事又多了几分信心。 方浙雨接过了韩小盈的佩剑,舞起了鲈鱼剑法。 剡中几乎人人都见过鲈鱼剑法,很多小孩都会耍上几招。鲈鱼,被称为第一淡水鱼,是河鱼中的极品,相传当年诗仙李白畅游剡中,吃到了剡溪中捕捞的鲈鱼,大饱口福,对此赞不绝口。李白吃过一次后,念念不忘,时常在醉酒之时和朋友们提及。很多人都说,李白三入剡中,就是为了吃剡中鲈鱼。李白本人对此有所辩解,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由此也可见,名山和鲈鱼是最吸引李白的地方。在李白第二次入剡中的时候,东晋雕塑家戴逵的后人戴度接待了李白,正是在这次招待中,李白又吃到了梦寐以求的鲈鱼,酒酣耳热之际,舞了一套剑法。李白说,鲈鱼乃剡人厚我,无以为报,聊以此剑法防身耳。安史之乱后,天下不再平静,李白希望剡地能够保持长久的安定,他传授此剑法是教人自保,他传戴度,戴度广传剡人。当戴度问及此剑法何名时,李白说,就叫鲈鱼剑法吧。此后的数年间,戴度在剡地广传剑法。很多年之后,剡地流传了一句话,学好鲈鱼捉鲈鱼,说学好鲈鱼剑法,就能吃到鲈鱼了。这当然是有些夸张,水中的鲈鱼靠剑法还是捉不到的。这个说法最初其实是这样的,孩子在吃鲈鱼之前,父亲会说,你舞一套鲈鱼剑法,舞好了,就给你吃鲈鱼。 号称诗、酒、剑三绝的李白,剑道上的造诣自是十分精纯,鲈鱼剑法,深得他的飘逸、潇洒之风,一共分为十六式,借问剡中道,东南指越乡。舟从广陵去,水入会稽长。竹色溪下绿,荷花镜里香。辞君向天姥,拂石卧秋霜。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起初两式比较平和,借问剡中道,东南指越乡。犹如探石问路,此后绵延不绝,长驱直入,从世间行乐亦如此这一式开始,剑气纵横,剑势更加凌厉。这十六式剑招有起式,没有收式,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第十六式是高潮,如果这一式不成,接下来就是玉石俱焚。多年以来,鲈鱼剑法在剡中广为流传,也仅仅是流传而已,妇孺皆知的招式,都没能发挥大的威力,能打倒一两个匪徒,无法抵挡群围,剡中也并没有以鲈鱼剑法而名声大噪的人。主要原因就是剡中从无遭遇战乱,生活和平,鲈鱼剑法用来防身已经足够,敌人基本撑不了前八式,还有个最大的原因是剡人性格温婉,没有激荡慷慨的气概,难以发挥后八式的威力。 方浙雨舞的这套剑法,前后有几招都没记全,舞得四不像,但他会的那些招式,倒是舞的有模有样,深得李白随意、灵动的精髓。 韩道林说道:“小方这套剑法学的不错,深得李太白的精神,尽管招式没有记全,但舞得甚为潇洒。这一点比小盈强,平时有时间,让小盈教你没学全的几招。” 韩道林对着陈子云说道:“陈老弟你可别小看这鲈鱼剑法,小方舞起来轻飘飘的,毫无着力之处,你是否会觉得碰到高手一击就被击飞了长剑,余下的招式再也使不出来了。这鲈鱼剑法需得配合内力使用,尤其是道家内力,道家讲求浑圆天成,善于借用自然之力。这剑法也一样,用内力黏住直透长剑,黏住对方兵刃,再加上精妙的挑、刺、钩、点等招式,可以迫的敌人手忙脚乱。” 韩道林说完,拿起长剑,使了一招辞君向天姥,一剑自胸向前方平刺出去,剑到中途,开始变向下压,马上又用剑尖挑起,出剑的过程中变了三次,令对方防不胜防。一剑既起,余招绵绵不绝。方浙雨还是第一次见高手使这套剑法,他看的目瞪口呆,忙着记忆这些关键之处。韩小盈虽已多次见过这套剑法,但这次看来,父亲挥洒的更加自如,莫不是喝了酒的缘故? “使我不得开心颜!”韩道林浑厚的声音由丹田缓缓发出,剑招也使得极慢,三人见这把剑反着月光,一寸一寸移向前面的栗子树,这颗栗子树差不多有两个小孩合抱那么粗,三人眼睁睁地看着剑一寸一寸地刺进树身。栗子树质地坚硬,平日里就算用斧头砍也十分费力,今天看着韩道林把细细薄薄的长剑慢慢地刺进树身,算是平日里第一次开了眼界。
这把剑差不多刺进了八寸,韩道林停了下来,慢慢走回小方桌,他的心胸有些起伏,看来也是用了全身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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