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春笋

不够慈悲

清明前后，山便成了湿漉漉的绿匣子。跟着母亲往竹林去时，竹梢正把薄雾裁成游丝，露珠顺着陈年竹叶滚下来，砸在脖颈里透心地凉。她挎着竹篮走在前面，布鞋踩碎满地斑驳的日影，仿佛踩着某种秘而不宣的时令密码。

“笋是山神的哑孩子，得蹲下来听。”母亲屈膝跪在腐叶堆里，食指沿着竹鞭游走。那些蛰伏的春意总在暗处涌动——泥土微微拱起的裂痕，蚂蚁列队撤离的路线，或是枯枝下一点将破未破的鹅黄，都是地下生灵与人间打的哑谜。她教我用指甲掐笋尖，若是渗出清亮的汁水，便是嫩得能掐出诗的好笋。

锄头落下时要轻，像揭开新娘的盖头。湿润的土腥气混着笋衣的草木香漫上来，刚出世的笋还裹着紫褐襁褓，绒毛上沾着晶莹的泥。有时挖着挖着，会遇见盘根错节的竹鞭网，母亲说这是竹子在土里写的家谱，去年的笋成了今春的竹，今春的笋又牵着明年的根。

山风掠过竹海，十万片叶子簌簌翻动，恍若菩萨低眉时捻动的经卷。母亲把挖断的半截笋头埋回土里，说留个念想。归途的竹篮越来越沉，笋们挤挤挨挨地探头，断口处凝着乳白的泪。背阴坡的野樱开疯了，粉白花瓣落进篮筐，竟像是春天给这笨拙收获别上的勋章。

傍晚灶膛燃起，笋在沸水里褪去苦涩。母亲揭开锅盖的刹那，蒸汽裹着鲜甜扑了满脸，恍然懂得为何古人称春笋为“蔬中仙”。咬下第一口脆嫩时，后山的竹林正被暮色染成青黛，某处又有新笋在暗处悄然拔节——原来最炽烈的春光，从来都生在无人知晓的幽暗里。

【后记】  
挖春笋像一场与时间的密谈：早三日太涩，晚三日成竹。这让我想起世间诸多美好的事物，原是要伏在岁月里耐心等的。泥土深处的沉默，何尝不是一种丰饶的沉淀？

兔叽姐姐

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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