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街记忆】往事随风

越人朴睿 · 发表于 2022-4-5 04:43:54

新昌信息港一直征集原创文章哦
请联系微信：我是小新新（158 5756 2918）

　　要不是1981年冬天，三叔在通明巷一处老台门给我们拍下这张照片，我不会记得自己五岁时候的面孔。
　　三叔并没有洗给我，这么多年，我也淡忘有过合影这回事了。照片是前几年亲戚扫描并打印给我的，我头一回瞅见左下角那个憨憨的小男孩时，吃惊地意识到：自己每天早晨在衣橱镜子里看到的那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叫做现在。而我，一个只盯住现在不放的人，已经想不起来过去长什么样子。
　　这像极了我如今看到的这条东街。东街，它其实也不是以前的模样了。

　　在东街的柏树巷，有一座青砖黑瓦的房子，很久以前，它是东溪幼儿园。那个时候我还太小，能够记住的同学姓名也不过五位，更甭提其它事情了。但有一件事我记得特别清楚，我趁老师不注意，把一位女同学带出幼儿园，去湖莲潭边的山上玩了半天，回来发现双方家长都到齐了，正急得团团转。

　　我还记得这位同学，但是她有没有忘了这个事情，我从来没问。虽然我们经常遇见。

　　跟我儿子一样，我也读实验小学，但我读一、二年级的时候还叫东方红小学。当时校长是倪慧英老师，之后梁伟老师。

　　倪老师住在东街的狮子牌轩。她家就在路边，外间是一个小平房。有一回我路过，她还请我进去玩了。我记得自己就好像一个小大人那样，郑重地接受邀请，然后坐在倪老师家里跟她东聊西扯。至于聊什么，是一丁半点都不记得了。

　　我猜想，她认识我，能叫出我的名字，还请我进她家玩，应该跟我学习成绩有关系。我那时候读书确实好。我父亲下乡插队做过小学教师，不知道是不是手痒，反正他抢了我老师的活。他每晚逼我复习当天功课，预习明日内容，直到我在学校语文和数学课开尽小差、也照样拿双百。当然，我说的是低年级的时候。

　　也许不是这个样子，而是因为我特别皮，皮到让人印象深刻？毕竟我在幼儿园已经牛刀小试，预示这娃将来绝非一盏省油的灯。
　　但这并不重要，等我读四年级的时候，倪老师就知道我的厉害啦！
　　四年级有一门思想品德课，由倪老师给我们上。其中一堂课，她给我们讲雷锋的事迹。
　　我举手了，我要提问。我说，如果有的人学习雷锋做好人好事，是为了让别人表扬，这还算不算好人好事，值不值得提倡？

　　我跟倪老师杠上了，那一堂课的节奏失去控制。不知道她有没有被我气得够呛？我这些年才心态平和起来，以前说话，还是有些尖酸刻薄、咄咄逼人的，当年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而且四年级的时候，我父亲工作岗位有所调动，经常出差在外，对我疏于管教。我已经不是低年级时候的那个少年，已经足够用顽劣二字来形容了。

　　时至今日，我儿子也到了小学高年级的阶段，我开始回顾自己那个时期，想要厘清一些事情。我想要搞清楚，是什么时候什么缘故，我不仅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还品行堪忧。我不希望在儿子身上也找到我当年的一些迹象。如果有，至少设法避免跟我儿子之间，也形成自己经历过的那一种父子冲突，这于事无补。

　　我父亲一直认为我交友不慎，才变成后来的样子。但我的那些朋友，他们的父母应该埋怨谁呢？我想，问题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吧。
　　到五年级，我彻底把功课扔在一边了，甚至公然顶撞班主任。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沉迷在柏树巷任天堂红白游戏机的魂斗罗，再后来是东街大型街机的三国志和街头霸王，游戏中打通关引来学弟们崇拜的目光，就足够我受用了。

　　电子游戏这玩意，于我而言，真是精神上的鸦片。所以我现在不碰手机和电脑游戏，也尽量不让我儿子玩太久。只不过我并没有搞懂，当年算不算游戏废了我？

　　想来想去，算，但也不算吧。因为我压根儿没那么多零花钱可以让我在游戏厅废寝忘食的离开。恐怕我为自己有钱打游戏而绞尽脑汁，才是我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还品行堪忧的主因。

　　我曾经从垃圾堆里捡过废弃电线，用石头砸烂塑料皮再剥掉，只为取出里边的铜丝或者铝线去卖给废品收购站。但电线少得可怜，这样来钱好慢。

　　于是我盯上父亲和母亲的外套，他们会把外套搁在椅子上。我趁他们不注意，就偷一张五元或十元的纸币。有时候会被发现，有时候不会，被发现了则一顿痛打。为此我挨过好多顿打。但多打几遍以后，也就那么回事了，反而让我学会总结经验，权衡利弊：我发现偷五元是一顿弗扫丝，偷十元也是一顿弗扫丝，而挨打的程度是一致的，不存在双倍的情况。

　　所以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感谢中国人民银行了，他们确实帮过我，我是说当时发行不久的五十元和一百元面额的纸币。

　　可我父母身上即便有大额纸币，张数太少，肯定被发现。只有我父亲出差回家已后半夜，累得倒头便睡，我白天再磨蹭到母亲出门上班才是时机。这样可以从从容容去我父亲床边，把他公文包搬出来翻他那些成叠的大额纸币了。有时五十，有时一百，但盗亦有道，我是只取一张的。

　　我寄希望于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掉了或者数错了。我还竖起耳朵偷听到过一次他们的对话，他说他包里少了一百元钱，我母亲说会不会马头驹干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可能他自己弄错了。但从此以后，他出差回来一般会把公文包锁进柜子里。现在想想，与其说我逃过一劫，不如说他放过我一马。
　　从此我没有机会接触我父亲的公文包了，家里连他们的外套也不随手乱搁了。但还是防不牢我，我注意到他俩一个不在家，而另一个去邻居那儿打麻将的时候了。

　　爸，我钥匙忘家里了，我说。
　　拿来整串的钥匙，我赶紧回去打开上锁的柜子，里边有一个用来装现金和证件的大铁盒子……

　　托中国人民银行的福，大额纸币让我少挨了好多顿的弗扫丝，毕竟作案一回能顶十回二十回。但大额纸币给我出了一道难题，没花光之前的存放，因为一旦平时开销看起来不符合零花钱收入，我母亲要果断搜身的。有一回，我把一张五十元的夹在一本课外书中，放学校的抽屉里，没想到放学以后，班主任带班干部检查学生抽屉有无言情、武侠之类课外书，结果五十元被学习委员给发现了。

　　班主任把我父亲找去，说你平时给小孩那么多钱干嘛，还随便乱放。然后我回家吃了一顿混合双打……

　　再后来，我二十岁之前就不住东街了。我父亲却还在老宅，我每周都会回去。而我行走在这里的街道上、巷弄中，走着，走着，走成了中年人。

　　如今，我看着三叔给我们拍的这张照片，想着那些事——许多事情，我已深刻地明白自己当时应该怎么做才对了！只可惜人生只此一回，我再也变不回憨憨的小男孩，把往事重新经历一遍了。

　　也罢，也罢。
　　东隅已逝，桑榆未晚，就这么安慰自己，而让往事随风吧。

　　P.S.谨以此纪念即将被拆迁的东街。

　　P.S.总觉得此类图片有人物才有灵魂。若认为被冒犯，我愿提供原图或删除，也可道歉。望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