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

越人朴睿 · 发表于 2021-10-2 09: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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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没刮风下雨的话，广场上集结号吹响，吃过晚饭的大妈们就好像弯弯的河水从天上来，她们在江滨公园、鼓山公园或湖莲潭公园，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于万紫千红一片海中焕发出另一种青春。
　　有一回，她们把背景音乐切换成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的调调，我猝不及防，被拽回到上个世纪的90年代。
　　那时候我还年少，而叶倩文这首《潇洒走一回》几乎前奏一响，人人会唱；那时候城里没有像样的广场，爱跳舞的人混迹舞厅；那时候舞厅恐怕比大饼摊还多，像皇冠舞厅之类有雅座、有KTV包厢、甚至还有很会帮你消费的xiao姐姐陪舞，普通年轻人是不敢去的，年轻人一般去东联舞厅、文化馆舞厅、西站舞厅之类大众场所，门票才一块五毛钱。
　　我年少时不会跳舞，但也常去舞厅。我去舞厅是迁就卫东和国庆，当然我也挺想趁机认识年轻妹子，好解决自己的单身问题。不过我既无搭讪天赋，又缺乏进取的心，就只能枯坐板凳，最后除了搞明白快三、慢四、伦巴、恰恰和迪斯科的叫法，算是白白虚掷了半年青春。
　　卫东和国庆就不一样了，尤其卫东。当时我跟国庆读完初中没多久，比卫东小几岁。卫东已经跟着他爸干个体，跑运输，兜里不像我俩，连个门票钱也经常掏不出来。所以我们仨出去玩，往往卫东请客。卫东不仅给我俩买门票，还请我们去夜排档吃砂锅榨面、年糕和蒸汤包，以至于我现在路过横街工农路口，有时候还想起冬季热气腾腾的蒸笼端上来，我先夹一筷子香喷喷的蒸汤包，连同洒在上边的葱花蛋丝一齐塞进嘴里的情形，没准还能流点儿口水。
　　卫东是在文化馆舞厅遇见小婷的，他俩并不相识，他请小婷跳一支舞的时候，碰了一鼻子灰。可能小婷清纯可人，形象正派，卫东却牛仔短外套，萝卜裤，高帮皮鞋，嘴里斜叼香烟，腰间别个BB机，站没站相，一副屌毛的样。而且卫东跟人说不了几句话，就习惯向右甩一下头发，让八十年代香港片社团青年的气息扑鼻而去——当时舞厅里总有一两伙年轻的破脚骨，一言不合便开打的事情时常发生，正经女孩难免要有戒心的吧。
　　卫东在小婷那儿碰了一鼻子灰，但小婷有一女伴同来，国庆不仅邀请到她女伴萍萍跳舞，还相见恨晚似的一支紧接一支。
　　散场时卫东让国庆请她俩吃夜宵，小婷不肯去，还拒绝我们送她俩回家。
　　我们在新东门桥头吃砂锅榨面的时候，才知道国庆不仅问清楚她俩的名字，还知道了她俩都是东门外二丝厂的女工——这里作为英超伪球迷，我必须不失时机地插一句国庆在禁区附近接应皮球，撕开防线，并且分给卫东，这充分证明了找女朋友也可以是一项团队协作的运动。
　　卫东让国庆第二天请她俩出来跳舞，只有萍萍来了。好消息是小婷跟萍萍合租在青年路，目前尚无男友，还有下个星期小婷和萍萍都要倒中班。
　　从此以后，每隔一星期，我和国庆都得跟着卫东去二丝厂门口。我忘了二丝厂中班几点钟下班，反正我们提前蹲在马路的对面。国庆是巴不得，他本来就跟萍萍打得火热。就我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不仅电灯泡越做越亮，有一回还不得不帮卫东一起吓唬她们厂的一位男青年，苦不堪言。
　　二丝厂到青年路有一段距离，由于萍萍跟国庆的关系，小婷没法拒绝我们同行，只不过一路上不怎么搭理卫东，路过新东桥夜排档无论卫东怎么明示暗示，就是不吃夜宵。
　　有一回卫东这个混蛋当众很肉麻地说我喜欢你。呸，谁要你喜欢，小婷翻了一个白眼。
　　第二天晚上，小婷坐在一位男青年的自行车后座上出了厂门，都没瞅卫东一眼。他俩年纪相仿，相谈甚欢的样子，可把卫东给气坏了。萍萍说同一个车间的，追小婷有一阵子了。
　　第三天，卫东找了三个长相比较横，而且有摩托车的朋友。三辆走私摩托，港产录像片里常见的川崎和本田，排量挺大，夜里能轰鸣出几条街的声响，当时挺拉风的配置了。那晚小婷依然由那位男青年送回家，而我们六个人，三辆摩托，远远跟着，等他俩青年路口分开以后，在柴行口逼停了男青年。
　　小婷是我女朋友，卫东说，再让我看到小婷坐你的自行车，就打断你的腿。男青年点点头，脸色惨白地骑车走了。
   他是一个诚实守信的人，萍萍说他在厂里不找小婷说话了。问题是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小婷坐她们车间一位大姐的自行车下班了。
   卫东问萍萍，上白班了能不能让小婷出来跳舞。萍萍说小婷正在气头上，她知道卫东跟国庆一起，不肯出来玩，连文化馆舞厅都怕遇到我们索性不去了。
　　你们笨死了，劝她去东联啊，国庆骂道，我们凑巧在东联舞厅遇到你俩很正常的好不好。
　　国庆说得对，他还琢磨出英雄救美的计策，找来一个绰号烂牙床的朋友在东联舞厅耍流氓，调戏小婷。没想到这哥们演技比他的牙床更烂，我们一拥而上，才横眉竖眼，卫东都没来得及推一把烂牙床，小婷就把脚一跺，喊了声你们串通好的，然后走了。
　　这事要搁我身上，应该到此为止了。尽管从理论上讲，我善于梳理过程，归纳问题，也给出过让卫东信服的具有建设性的意见，但我实在缺乏卫东身上死缠烂打的精神，所以三十好几才讨到老婆。
　　卫东却脸皮厚，糗事当没发生过一样，仗着有萍萍这个细作，掌握着小婷的所有喜好和动向。他送盆栽，送夜宵，甚至在女人最需要关心呵护的时候送上止痛药，不过依然不受小婷的待见。
　　他不在乎，小婷上中班，他还带我俩半夜去二丝厂门口对面的马路蹲着，以国庆接萍萍的名义。
　　终于有一回，她们厂另一男青年陪小婷回家了，他们也在青年路口分开。这回只有我们仨，这回卫东直接冲上去把对方劈头盖脑打了一顿。男青年也不是吃素的，不仅还了手，临走之前擦着鼻血说，你等着，有本事明天你还来厂门口等小婷。
　　第二天晚上，卫东叫了十几个社会青年，我们赶到的时候，另有一伙年轻的破脚骨在二丝厂门口。我们相互认识，就在那儿一起抽烟，一起聊天。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对方居然昨晚那个男青年叫来的。不过他们让两条三五牌香烟盒和一顿晚饭给叫来的，而我们这边全都友情出场。可想而知，卫东等对方那伙人做完和事佬跟两条三五牌香烟一起走了以后，又把小婷她们厂的男青年揍了一顿。这回揍得有点狠，第二天卫东在家吃晚饭就让民警带到派出所，当晚送进看守所，治安拘留了十四天。
　　我以为卫东彻底没戏了，结果是二丝厂再也没人敢追小婷了。卫东出来以后，继续死缠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婷答应做他女朋友了。
　　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从此我们仨成了五个人。我电灯泡越做越寒心，忍受不了卫东走个路都要哼几句红尘呀滚滚、痴痴啊情深的怂样，就再也没跟他们去舞厅。
　　一晃二十几年过去，卫东老早跟小婷结了婚，他们儿女成双，如今偶尔会在微信朋友圈撒狗粮，秀恩爱。反而国庆和萍萍在一起并没有多久。
　　我不知道如今在公园广场上的，有多少人曾在当年那些舞池中，旋转灯五彩斑斓的光束里挥洒过青春，更不知道当年的海誓山盟，有多少抵得过卫东和小婷的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