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爷殿、朱家台门、天姥院和徐岙、姥东徐氏

黄钟大犁

        与关公一起过生日（作者：朱之珩）

今天是我的生日，旧历五月十三，相传这日又是关公圣诞。《清嘉录》曰：“十三日为关帝生日，官为致祭于周太保桥之庙。吴城五方杂处，人烟稠密，贸易之盛，甲于天下。”清嘉录写的是吴中风俗，周太保桥即在今苏州城里，而我家在浙东天姥山麓，远离苏州数百里之遥，却大概也有着相近的民俗。旧俗每到这一天，人们会停下农忙，到庙里拜祭关公。若碰巧下起了雨，民间亦俗呼此乃关爷磨刀雨。我家附近有个关帝庙，名曰关爷殿，殿里正坐关羽大帝，两旁列阵者都是有名有姓的历史人物。每逢关帝生日，便远近各村各保之人聚拢来，念经，拜忏，庙会盛时还有从天台不远而来的。彼时近处南有天台白鹤殿，北有新昌关爷殿，一时颇为民间所信。我幼时曾跟着去到关爷殿，眼见一班人正襟危坐，在殿堂里念念有词，至今只记得念的是阿弥陀佛，心经，八佛，而关爷殿其实属于道教信仰。中午在庙里食大锅饭，稍长以后我才想起那天不但是庙里的关公生日，也是我自己的生日。而晚上回家，外婆会特意为我煮一碗榨面，加一隻荷包鸡子，算是真正给我过生日。乡人有时过于迷信，母亲在我出生的翌年浴佛节撒手人寰，老人便传言因我生在关公生日这一天，命柱太硬，把亲娘给克死了云云。我此后每过生日，却总要想起关公，想起外婆。而今外婆殁去，已过了整整两年。平素常以为，生日其实是母难日，本是个感伤的日子，外婆生母亲，母亲生我，两代人都已不在人寰，今天的生日即是对逝者的追思。

关爷殿始建于何时已无考。此地自唐宋以来据关把守，附近先后有过天姥驿、皇渡驿、冷水铺等驿站，而所谓关爷起初或也未必就特指关公，随着关公信仰普及于天下，遂也在此设庙祀奉起了关帝。有说关爷殿始建于清乾隆年间，而其建筑早在六十年代就已被拆毁，只剩几进空屋枯立于冷水岭上，成了民间歇脚的穿路廊。我出生时，关爷殿已成断壁残垣，凄然独立于古驿道。我幼年时，民间忽然又追求起了信仰，有人牵头挨家挨户募米写资，兜了些钱，重修关爷殿，重新造起木雕泥塑的一尊尊菩萨。吾乡佛道不分，塑在庙里的一律称菩萨，连老天都叫老天菩萨，太阳也叫日头菩萨。关公名羽字云长，民间即称关爷殿里的关爷为关云长菩萨。

关爷殿位于冷水岭头，冷水岭又名黑风岭，一条小溪从岭脚丛林中发脉，沿着弹石路边东南直奔，这溪就叫冷水坑，往来行客寄居此地，渐渐形成村落，成为冷水坑村。冷水坑的溪水在潽济桥下与屋檐坑合流，并入皇渡溪，辗转注入剡溪。冷水坑这个如今看来的穷乡僻壤的小山村，早在民国以前却因驿铺所设而成为新昌境内一个重要的路段，古时从温州府台州府走陆路至绍兴乃至往省府杭州皆必经此地。弹石路为宋元以来官道，相传为始宁人谢灵运率人开凿，故称谢公道。后来公路改道，冷水坑遂失去其特殊的地位。这里古代住过哪些人家，早已没了痕迹，沿着弹石路迄今还有朱家台门，刘家台门，最早的朱姓人家也只是清代从旧宅迁来，而其余郑、蔡、王诸姓人家皆是清末至民国各时期途径此地而留下者。弹石路在冷水坑境内全程四里，北接古刹天姥寺，南连潽济桥而过皇渡街，抵皇渡桥，经关岭而直入天台。

从天姥寺到冷水坑的这条弹石路，我儿时不知走过多少遍，后来到儒岙读书，有时为了节省路费也常拣此路而行。冷水坑弹石路如今是新昌县境内保存完好的最长一段古驿道。据说这得拜当年天姥寺的和尚所赐。民国时新昌至天台公路（路程即今104国道拔茅至关岭段）修至此，眼看着公路设计沿古道自北而南，必须通过天姥寺，呈一直线，而天姥寺的和尚惟恐因此拆毁寺庙，征用寺田，遂买通国民政府相关部门，更改设计，至横板桥而急转弯，蜿转至官元庙、屋檐坑而绕道抵皇渡街，整整绕了一个半圆，纔保住了天姥寺。不曾想因之也保住了一段古驿道。惜乎后来国民党败退，天下变色，而天姥寺也在六十年代毁于一旦，今惟有天姥胶囊厂立于其遗址。

这天姥寺，据嘉泰会稽志与姥东徐氏宗谱，始建于吴越国时期，时为后周广顺元年，彼时新昌建县不久，吴越国大理寺评事、天台人徐承节与其兄徐承范出巨资并舍田产，由吴越国国师德韶在天姥山西南腹地创建天姥院（宋改广福院，明洪武改天姥禅寺），由是因缘，徐承节之子徐延镇徙居此地，守护天姥院，其子孙世代繁衍，由天姥寺而绵延之北，称其山为徐家山，名其地为徐嶴，徐延镇生二子，其中一子徐武忠自徐嶴入赘于东山黄氏，生三子，徐武忠子孙有的世居东山，衍为东山（姥东）徐氏，有的回到徐嶴，为徐嶴徐氏，此在吴越国末期后汉乾祐与北宋雍熙间。这徐嶴就是今天儒岙镇的儒岙，可是早已没了徐姓人家。徐嶴自吴越国以来为天台徐氏聚居，徐氏虽迁居于此，然乡音未改，以天台话发音，徐音“如”，与儒同音，自始自终，在徐嶴徐姓人家口中，他们在日常口语中就说此地为“如嶴”，历有宋一代徐嶴（如嶴）渐成远近皆知的大村。但宋元鼎革之际，徐嶴徐氏却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明万历新昌县志略记为“宋末元兵追二王急，天台民徐某拒于邑之关岭，继而兵入天台，屠两邑，尽灭徐氏之族。”天台徐某即徐常惠，其与徐承节后裔同宗共祖。徐嶴徐氏与当地朱、陈各姓一同参与天台徐常惠的保宋抗元之战，遭元兵灭族，而徐嶴徐氏受累尤重，几乎全村被灭门，或有幸存者也都逃往了东山。徐嶴徐氏灭后，潘姓人家迁入并世居此地，但村落仍以徐嶴（音如嶴）为名，潘氏颇出读书人家，到了晚清光绪间也渐渐以谐音而把村名写成儒嶴，直到民国时正式改为儒嶴，嶴字又简写为岙。

前时听说政府拨下专款，正在修补天姥寺至潽济桥间冷水坑的一段弹石路，我去卫星图上看了看，所修之弹石路正在小嶀山脚外婆的坟边。也有人在谋议重建天姥寺。我已离家日久，每每听到家乡的一些消息，自然也很兴奋，然而那逝去的韶光再也不可追，那新起的无论怎样都是新的，冷水岭，弹石路，关爷殿，乃至天姥寺都已成为永久的儿时记忆。惟有那云霞明灭或可睹的天姥最高峰，每次返乡皆第一眼望见，却还永远不识其真面目，所思则日新而又日新。

                庚子生日，剡东朱之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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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关爷关平帝君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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