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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1586-1641)，名弘祖，字振之，号霞客，今江苏省江阴市人，是明末伟大的旅行家、地理学家、史学家和文学家，他和《徐霞客游记》被誉为“千古奇人，千古奇书”。
徐霞客一生志在四方，足迹遍及今二十来个省、市、自治区 。“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 ，所到之处，探幽寻秘，并记下日记。他经30年游历记录、并经由后人整理出版的《徐霞客游记》，洋洋60多万字，是一部地理百科全书，也是一部实录性质的历史著作，还是一部文学名著，《游黄山记》等篇被收入中学语文教科书中。
对这样一位历史名人，笔者在《历代诗文和文献中的天姥山》一文中，却写到“明末大旅行家徐霞客也不清楚天姥山”、“可惜！王季重和徐霞客都没看到过绍兴府志、新昌县志中有关天姥山的文字记载和这两幅天姥山图。不然，就不会盲人摸象一般，摸到大象边的一只鸡就误认为大象了。”
这是否不知天高地厚地冤枉了大旅行家徐霞客呢？
笔者再认真地去领会了相关日记内容，并翻看了其他游记，肯定自己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坚定自己的判断，并完全明白了相关日记内容和徐霞客为何要到班竹。
首先探讨一下相关新昌的日记内容，到底记下了什么。
笔者留意到《游天台山日记后》记载除“游”之外的吃住情况，这与为何到班竹是有关的。
１、崇祯五年（1632年）农历三月十四日，徐霞客与族兄弟仲昭“自宁海发骑”，上华顶、下螺溪，游天台山胜景。日记中记明有寺僧导引他俩探胜访幽。“二十日抵天台县”，这近一周中，吃住都在寺院。
２、“至四月十六日自雁宕返，乃尽天台以西之胜”，该日游了赤城、琼台、桃源等处，宿于坪头潭旅舍。
３、十七日，游寒岩、明岩两胜地，下午至护国寺宿。一天吃住都在寺院中。
以上日记中，对游历过程和风景名胜有详细记述。
４、“十八日，晨，急诣赶赴桃源。桃源在护国东二里，西去桐柏仅八里。昨游桐柏时，留为还登万年之道，故选寒、明。及抵护国，知其西有秀溪，由此入万年，更可收九里坑之胜，于是又特趋桃源。初由涧口入里许，得金桥潭。由此而上，两山愈束，翠壁穹崖，层累曲折，一溪介其中。溯之，三折而溪穷，瀑布数丈，由左崖泻溪中。余昔来瀑下，路穷莫可上，仰视穹崖北峙，溪左右双鬟诸峰娟娟攒立，岚翠交流，几不能去。今忽从右崖丛莽中，寻得石径层叠，遂不及呼仲昭，冒雨拨棘而上。磴级既尽，复叠石横栈，度崖之左，已出瀑上。更溯之入，直抵北岩下，蹊磴俱绝，两瀑自岩左右分道下。遥睇岩左犹有遗磴，从之，则向有累石为桥于左瀑上者，桥已中断，不能度。睇瀑之上流，从东北夹壁中来，止容一线，可践流而入。计其胜不若右岩之瀑，乃还，从大石间向西北上跻，抵峡窟下，得重潭甚厉，四面俱直薄迫近峡底，无可缘陟。第从潭中西望，见石峡之内复有石峡，瀑布之上更悬瀑布，皆从西北杳冥深远而不可见的地方中来，至此缤纷乱坠于回崖削壁之上，岚光掩映，石色欲飞。久之，还出层瀑下。仲昭以觅路未得，方独坐观瀑，遂同返护国。闻桃源溪口，亦有路登慈云、通元二寺，入万年，路较近;特以秀溪胜，故饭后仍取秀溪道。”
这十八日一早，探索桃源景区。桃源虽比不石梁、华顶、螺溪等地，但还是让他兴趣颇浓，作了详细记述。接下去是记述早餐后从护国寺上万年寺再至班竹旅舍的内容：
５、“西行四里，北折入溪，溯流三里，渐转而东向，是为九里坑。坑既穷，一瀑破东崖下坠，其上乱峰森立，路无可上。由西岭攀跻，绕出其北，回瞰瀑背，石门双插，内有龙潭在焉。又东北上数里，逾岭，山坪忽开，五峰围拱，中得万年寺，去护国三十里矣。万年为天台西境，正与天封相对，石梁当其中。地中古杉甚多。饭于寺。又西北三里，逾寺后高岭。又向西升陟岭角者十里，乃至腾空山。下牛牯岭，三里抵麓。又西逾小岭三重，共十五里，出会墅。大道自南来，望天姥山在内，已越而过之，以为会墅乃平地耳。复西北下三里，渐成溪，循之行五里，宿班竹旅舍。”
中餐前至万年寺，一路山水风光和风物还有所记述，但中餐后下腾空山入新昌境内至班竹，有半天时间，对山川风物几无描写，记了里程而已，对唐宋闻名天下的天姥山也毫无观感。为什么？笔者逐句解读下他所记新昌境内的相关内容。
１、“下牛牯岭，三里抵麓。”这句是下岭到山脚，即今清凉寺和庄山村处，这里有石滋溪源头之一和今所称“天姥龙潭”。徐公对寺、溪、龙潭等一无所记，完全忽略。
２、“又西逾小岭三重，共十五里，出会墅。”这句是指从东往西，从今庄山村翻小岭至官元庙，再翻小岭至朱路村，最后翻小岭至会墅村，共十五里，翻了三条小岭，已出会墅村了。这给今人提供了一条信息，至少从明代开始，有一条从会墅——朱路——庙元庙——庄山——牛牯岭，上万年山（寺）、天台山（石梁、华顶）的游览线，与古驿道在会墅村分叉。但徐公没留意庙元下至石磁的飞虎岭，没注意到天姥山与万年山的这个地质断裂分界线。其实，他也不知道今屯坑村后的山已属天姥山。
３、“大道自南来，望天姥山在内，已越而过之，以为会墅乃平地耳。”这句是指他到“出会墅（村）”之处，看到了从南而来的古驿道，他来之路是小路，古驿道才是“大道”。他回望大道从南而来的方向，认为天姥山“已越而过之”。那么，他认定的天姥山，即是天姥寺所在地方的“小山”，因太平常，他没兴趣去探察下，也没他认为值得一记的风光。同时，他一路上认为会墅（村）所在处已是到山脚最底层的平地，不知道是台地，直到下会墅岭后才发觉错误。
４、“复西北下三里，渐成溪，循之行五里，宿班竹旅舍。”他下会墅岭至班竹的过程，没观察到狮山、象岩和涧、瀑等风景，到班竹后也没记“司马悔桥”和班竹山、惆怅溪等风光。
笔者不厌其烦地解读上面内容，就是为了得出两个结论：
一、徐霞客不清楚天姥山，误认天姥寺那边的小山为天姥山，并且对天姥山和下腾空山后的一路山川风物毫无兴趣。这通过日记内容的正确解读，是很明白的。因此，笔者没冤枉徐公霞客先生。
二、徐霞客下腾空山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慕名而到班竹村一宿。这一判断的理由，还得补充几条来说明。
首先，徐霞客应是受王季重游记《游唤·天姥》的影响，才对班竹旅舍很好奇。王季重游南明、天姥是在万历三十八年，即1610年，比徐霞客早22年，他的游记很出名，有刻版流行，好藏书的徐霞客定当购买阅读，对于“饭斑竹岭，酒家胡当垆艳甚，桃花流水，胡麻正香，不意老山之中有此嫩妇”的描写，是会被吸引的，故要到班竹实地体验。而王季重认定“天台如天姥者，仅当儿孙内一魁父”，把天姥山当作天台山儿孙中的一座小山，徐霞客也认可了，没有探寻天姥山真相的兴趣。
其次，对于已45岁的徐霞客和他的族兄仲昭来说，连续的登山涉水旅行是很疲惫的，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几天，他也要安静地写写日记，记录他的所见所闻，班竹旅舍是他事先想到的理想场所。徐霞客好饮，连续食宿在寺中，也该品尝一下人间烟火了。这在他四年后（1636年）的《游浙日记》中有多处记录，择录如下以作佐证：
“昨晚趋晤仲昭兄于土渎庄。今日为出门计，适杜若叔至，饮至子夜，乘醉放舟。同行者为静闻师。”
“先过一坏圃，则八年前中秋歌舞之地，所谓施子野之别墅也。是年，子野绣圃征歌甫就，眉公同余过访，极其妖艳。。。。。。因急趋眉公顽仙庐。眉公远望客至，先趋避；询知余，复出，挽手入林，饮至深夜。”
“是日，独此寺丽妇两三群，接踵而至，流香转艳，与老僧之坐日忘空，同一奇遇矣。为徘徊久之。”
在徐霞客的游记中，我们可以了解到生活中真实的徐霞客。他并不掩饰自己的嗜好和对美、丑的好、恶。他在1938年的《滇游日记》中还记录了一件在旅店中让他厌恶的事：“雨复淋漓，截流东渡，登涯入旅店。店主人他出，其妻黠而恶，见渡舟者乘急取盈，亦尤而效之，先索钱而后授餐，餐又恶而鲜，且嫚亵余，盖与诸少狎而笑余之老也。此妇奸肠毒手，必是冯文所所记地羊寨中一流人，幸余老，不为所中耳！”
因此，徐霞客如清代袁枚一样“我爱斑竹村，花野得真意。虽非仙人居，恰是仙人地。两山青夹天，中间茅屋置”，慕名到班竹旅舍小住几日，是在情理之中的。有否遇到如王季重所记“酒家胡当垆艳甚”的美女，不得而知，但“老山之中”“桃花流水”的环境应不会改变，土酒佳酿、农家美味乃至山珍河鲜，应能满足他和仲昭兄的需求。
可惜，日记中除“宿班竹旅舍”五字外，没再留下片言只字。笔者怀疑或是被后人整理和传抄中删去了。中华书局出版的《徐霞客游记》“出版说明”中写到：“《徐霞客游记》在徐霞客生前未及整理成定本，其病中曾将《游记》托付给季梦良整理。逝世后，先由王忠纫手校，崇祯十五年由季梦良初次编定。从徐霞客逝世到正式付梓，中间经历了一百三十五年，可考的抄本有二三十种，散佚或未见书目的当比此数多得多。早期抄本的特点是各人‘多以己意’大量删削，以致使‘文残简错，句乱字讹’，不少版本越来越失真。”
有鉴于此，笔者以为“宿班竹旅舍”后的生活内容日记，因不是“山川游记”的重点内容，而被传抄中删除了。
至于徐霞客为何没游登班竹山和刘门山，一是由于他不知道班竹山即是天姥山主体，不知此山最高峰即是唐宋以前诗文中的天姥峰（岑），没有在他的事先计划安排中；二是因为从万年寺一路而至班竹，没有人告诉他有奇特的峰、岩、洞、瀑、潭可游。
其实，只要有人告诉他有奇景可探，徐霞客是不管险难必定要到访的。如在天台高明寺，寺僧导他从幽溪攀援而下至螺溪；在《浙游日记》中，至金华原计划只是“游金华三洞”，结果，听樵夫指点后，探寻棋盘、玉壶等景，最后“于金华得四洞，于兰溪得四洞，昔以六洞凑灵，今余且以八洞尽胜”，洋洋得意，乐在其中。
因此，徐霞客的游山探胜，好多是要靠当地人指点或导引，得以丰富游历内容的。
只能说，新昌当时从今庄山至班竹一带的人不知天姥胜景，没人指引徐霞客去探访，以致《徐霞客游记》中留下一片山水记述的空白。非怪徐公也，天姥山原本如元末明初邑人董曾在《天姥山赋》中慨叹“此所以不获金朋玉函之秘，遂湮没乎一隅”那样，早在元末已湮没无闻，至明末被小品大家王季重在《游唤》游记中误认并被判为“如儿孙中纳一魁父”后，天姥山在文人中的地位已降至极低点，直到晚清方苞再记为“小邱耳，无可观者！”天姥山似是永世不得翻身的惨况。若不是李太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被列入中学语文教科书中，并在1980年代初已注明“天姥山，在新昌县东南50里”，或许会永远湮没无闻了。竺公岳兵先生深探地域文史，首倡“浙东唐诗之路”，无可否认是深受李太白个人魅力和这首天姥绝唱影响的。
因此，新昌人当务之急，是不是该重塑天姥山的高大形象呢？是不是不应再误认误解天姥山呢？若连唐宋文脉中的天姥峰和成化至民国《新昌县志》中记载的天姥山都搞不清楚，是否要被天下人嘲笑呢？
最后探讨一下徐霞客“宿班竹旅舍”后有否日记丢失和他是否为考察水源而到班竹的问题。
徐霞客“宿班竹旅舍”是崇祯五年（1632年）农历四月十八日，他在《游雁宕山日记后》开首写道：“余与仲昭兄游天台，为壬申(1632年)三月。至四月二十八日，达黄岩，再访雁山。”，这两者之间相隔十天，没有日记内容。有人推测这十日的日记内容丢失了。
又，《游天台山日记后》“宿班竹旅舍”后面，有该日记最后一段总述天台山水系的记录：“天台之溪，余所见者:正东为水母溪;察岭东北，华顶之南，有分水岭，不甚高;西流为石梁，东流过天封，绕摘星岭而东，出松门岭，由宁海而注于海。正南为寒风阙之溪，下至国清寺，会寺东佛陇之水，由城西而入大溪者也。国清之东为螺溪，发源于仙人鞋，下坠为螺蛳潭，出与幽溪会，由城东而入大溪者也;又东有楢溪诸水，余屐未经。国清之西，其大者为瀑布水，水从龙王堂西流，过桐柏为女梭溪，前经三潭，坠为瀑布，则清溪之源也;又西为琼台、双阙之水，其源当发于万年寺东南，东过罗汉岭，下深坑而汇为百丈崖之龙潭，绕琼台而出，会于青溪者也;又西为桃源之水，其上流有重瀑，东西交注，其源当出通元左右，未能穷也;又西为秀溪之水，其源出万年寺之岭，西下为龙潭瀑布，西流为九里坑，出秀溪东南而去。诸溪自青溪以西，俱东南流入大溪。又正西有关岭、王渡诸溪，余屐亦未经;从此再北有会墅岭诸流，亦正西之水，西北注于新昌;再北有福溪、罗木溪，皆出天台阴即天台山北面，而西为新昌大溪，亦余屐未经者矣。”因此，有人认为，徐霞客到班竹是为考察天台山水系。
以上两说纯属相关的一个问题，笔者通读《游天台山日记后》和分析最后一段内容后，认为上述观点是牵强的。分析理由如下：
一、从整篇日记内容看，徐霞客游天台山的目的主要是寻险探胜，而天台山水系，所记“天台之溪”，仅是附带成果。如在高明寺从幽溪下螺溪，“余与仲昭兄以轻装东下高明寺。寺为无量讲师复建，右有幽溪。溪侧诸胜曰圆通洞、松风阁、灵响岩。十八日，仲昭坐圆通洞，寺僧导余探石笋之奇。循溪东下，抵螺溪”，纯属探寻奇景，不是专为考察华顶峰经高明寺至螺溪再入天台县城的大溪。如此类同的不一一列举。溪流的发源和流向，除游山所遇外，他是向人打听的。
二、徐霞客为何到班竹，上面已有正面分析，再从反推来分析。如果到班竹真是专门考察水系的话——
１、所记“从此再北有会墅岭诸流，亦正西之水，西北注于新昌”，不会这么简单，他应有兴趣探探今“青云梯山涧”，如同搞清“桃源之水”一样，搞清一下“古惆怅溪”的真正源头，或者顺溪至新昌江，不过二十里，完全可考察一下。
２、“再北有福溪、罗木溪，皆出天台阴即天台山北面，而西为新昌大溪，亦余屐未经者矣”，今认定福溪、罗木溪、新昌大溪，即为石磁溪、三十六渡溪、新昌江，若真为考察水系，徐霞客从班竹返回时，完全可选择其中一条溪，溯源返回天台山。特别是从班竹到央于后即为新昌江，可再溯源经沃洲、茅洋上石梁华顶，这可是一条古代出名的水上旅游线，是竺岳兵发现的“浙东唐诗之路”精华地段。天台山为甬江和曹娥江的分水岭，而作为曹娥江、剡溪主流的新昌江（新昌大溪），早在刘勰的《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记》中就有记载：“有始丰县令吴郡陆咸，以天监六年十月二十二日，罢邑旋国，夕宿剡溪，值风雨晦冥，惊湍奔壮，中夜震惕，假寝危坐；忽梦沙门三人，乘流告曰。。。”，而唐代朱放“月在沃洲山上、人归剡县溪边”、杜甫“归帆拂天姥”，宋陆游“健席拂天姥”，指的都是这条水路。有这么一条天台山水系主流并且当时水路畅通可行舟筏，而且有十日时间可用，徐霞客为何“余屐所未经者矣”？这只能说明，徐霞客“宿班竹旅舍”乃至游天台山，不是后来探察长江源头那样以考察水系为目的，纯为探胜访幽附带体察风物人情。
３、“又正西有关岭、王渡诸溪，余屐亦未经”，徐霞客从班竹返天台，本可很轻松地走古驿道，经天姥寺、过王渡溪、关岭，而他明确说“余屐亦未经”，说明他“宿班竹旅舍”后，不但没西行至新昌江游新昌其他地方，而且没从古驿道这条“大道”返天台，而是从来的“小道”上万年山再至天台山，多半是再去会方广、华顶、高明等寺的僧友，与他们告别一下，再下天台山去黄岩。毕竟这次之后，徐霞客再没到过天台山。
因此，若说徐霞客“宿班竹旅舍”后的生活日记内容在传抄中被删除，应为合理推测；若说他专为考察水系来班竹和此后十日中有日记丢失，诚为欺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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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30 15:3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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