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茶记

不够慈悲 · 发表于 2025-3-12 11:17:43

晨雾未散时，祈雨山的轮廓在淡青色天幕下渐显，茶树如墨线勾画的涟漪，一圈圈漫过山脊。风过处，新芽上的露珠簌簌滚落，惊醒了竹篓里蜷缩的薄雾。采茶人踏着湿润的田埂而来，斗笠下的眉眼被茶香浸润得温软，指尖掠过芽尖的刹那，仿佛从春风的袖口偷走了一粒翡翠。

茶园的绿是分层的——山脚的老叶沉郁如墨，山腰的新芽鲜亮似玉，再往高处，茶树与槲寄生、山樱花错落相拥，嫩绿与浅粉在晨光中织就一幅活色生香的《溪山行旅图》。农妇们的手指翻飞如蝶，一捏一提间，竹篓里便积攒起蓬松的春意。有老妪哼起山歌，尾音被风揉碎了抛向云端，惊起一群啄食茶籽的雀鸟，扑棱棱掠过槭树梢头，抖落几片沾着茶香的花瓣。

晌午的日头爬上茶厂灰瓦，杀青的铁锅腾起白烟。萎凋后的茶叶蜷成婴孩拳头般大小，制茶师傅的掌心烙着四十载春秋的温度，揉捻时力道如诵经般虔诚。茶香从竹匾的缝隙里渗出，混着雨后泥土的腥甜，在檐下凝成一条青色的河，漫过晒场的青石板，流向山脚炊烟袅袅的村落。

暮色四合时，独坐亭中烹茶。沸水注入盖碗的瞬间，蜷缩的叶芽倏然舒展，如绿袖舞姬在琉璃宫中翩跹。初啜微涩，再品回甘，喉间竟涌起山泉的泠泠声。茶汤里浮沉着整座茶山的记忆：惊蛰时第一声春雷震颤的土层，清明前农妇指甲缝里沁出的碧色汁液，还有那只曾在茶丛间迷路的白鹇，翅羽掠过新芽时抖落的星光。

茶盏将尽时，山月已攀上马尾水的峰峦。漫山茶树在月光下泛着银晕，像被仙人撒落的星子，又似大地写给苍穹的情书。忽然懂得，为何古人说“茶即春山”——每一片茶叶里都锁着一寸光阴、三分云气，待滚水冲开封印，便还人间一个草木初醒的清晨。